膳食太监拿了白瓷盘子将烤乳猪分切开来,露出藏在肚腹里头更多早已熟透的苹果片,一时汁水四溢,浓香扑鼻,便是大公主,都忍不住拿眼盯紧了膳食太监手里的动作。要不是还牢记着礼仪和教条,只怕这会儿她都要抢了食盒大快朵颐了。
好容易等膳食太监试过毒,宫女们才将分好的烤猪肉一一送到各人面前。本就鲜嫩的乳猪肉经过炭火的烘烤,更是皮脆肉嫩,一口咬下去,满嘴脂香,再细细咀嚼,又有水果的甘甜清香,好吃得令人发指。
几人很快将自己的那一份烤猪肉吃了个干净。大公主接了宫人递过来的湿帕子擦干净手,满足道,“图尔人真会吃,谁能想到这果子配了猪肉来烤,味道这般甘美!”
傅宁慧附和道,“的确如此。不知这苹果可能在天启栽种得活?”
大公主回答道,“图尔的使者带了五十株苗木来的,父皇已经派人下去栽种,据说到结果子也要好几年,要慢慢等了。”
杨瑾希是四人当中最晚吃完的,缓慢而又优雅的进食动作,让人看了都觉得是一种享受,只觉得那些食物葬身与她的肚腹,也算是不枉为食物一场了。
徐明薇忽然无法描绘,这样一个优雅的食客,端着大碗站在街边喝汤会是怎样一副画面。
杨瑾希也用湿帕子净过手,听大公主和傅宁慧在赞叹这苹果烤乳猪的滋味,忍不住开口说道,“等苹果能栽种结果还要等好几年,大公主若是喜欢这种烹饪方式,不如试试其他的。其实拿果子烤制肉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像《风记食摘》上提到的梅子酿肉,便是用了腌渍过的青梅酿了五**来烤,既解腻又增添不
少风味,祖父曾经让家里的厨子试过,结果肉没吃完,做辅材的梅子倒是被家人给抢了个干净。还有《湘南子煮经》中提到的醋栗鸡,也是一绝……”
徐明薇不禁笑道,“杨姐姐果真是食味之人,一说起吃食,没人能抵得过呢。”
大公主也是闻所未闻,世上竟还有这些目,叹道,“每日三餐不过饱腹,竟还有人专门作立说,写这厨房方寸之地!圣人不是常说,君子应该不求华服,不求美食,但求真义的吗?”
杨瑾希一时被她问住,思忖了片刻,摇头道,“瑾希只知道祖父常说,吃,是人间第一美事。知道什么时候食用螃蟹最为肥美,什么样的稻米适合煮粥而什么样的稻米更适宜做饭,让食物发挥最大的本味,便是一门极为深远的学问。”
傅宁慧好奇地问道,“你祖父要做这样的学问干什么?难道还能考状元的不成?”
杨瑾希仍是摇头,回答道,“虽然不知道祖父为什么这般热衷吃的学问,但我总觉得跟着祖父一起谈论吃食的时候,比跟着母亲学做针线,跟着父亲开蒙背诗的日子要快活多了。”
一番话说得傅宁慧和大公主脸上都显出几分沉思的样子,徐明薇看着几个小姑娘探求人生大道的苦恼样子,十分可爱,心下更觉有趣,也不做声,只听着她们继续讨论。
过了一会儿,大公主托腮愁道,“瑾希姐姐最开心的是吃到好吃的,而我最高兴的时候是母后每次让宫人给我裁剪新衣服——红的深衣该配什么色的络子,金色的靴子该用什么宝石来镶,冬天的袄子围边该用什么色儿的皮子,白狐或是红狐皮子……一想到这些我就高兴,可
圣人却说君子不该追求华服……”
傅宁慧看看大公主,又看看杨瑾希,一时不明白她们刚刚明明在说烤乳猪的,怎么又说起了圣人言。见两人情绪低落闷闷不乐的样子,又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只能求救地看向徐明薇。
徐明薇笑道,“圣人说的是君子啊,我们可做不了君子,顶多做个女公子。”
大公主闻言顿时开怀,抚掌笑道,“对啊,杨姐姐,我们只要做过女公子便是了。”
杨瑾希看了众人一眼,并未说话,还在思量自己祖父挚爱美食一事。不止她祖父,整个杨家除了她母亲,余下众人都是美食的热衷者,在古籍里看到新奇方子都要拾掇着家里厨子试上一试的人。难道自己祖父叔伯父亲哥哥们,通通都当不成君子么?
她心中又隐隐觉得可惜,活着若是没有这些美食的妆点,又该有多么匮乏无趣。或许下一次沐休回家,她该问问祖父,圣人言是不是真的有道理呢?
不管杨瑾希心中如何颠覆,大公主等人却是早放下了这个问题,饮过防止积食的山楂糖水,大公主也到了午睡的时候,徐明薇等人各自辞别回屋。
杨瑾希是住东殿的,和她们不同路,早早散了。徐明薇便和傅宁慧两个手拉了手,到了岔路口才道了再见。
这一天算是过得十分充足,她也交到了除了自家堂姐妹以外的朋友,大公主又是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宫里的日子或许不会那么难熬也说不定。徐明薇心情轻松地回了屋,却看见碧桃满脸泪痕地坐在地上。见她进来,碧桃连忙慌慌张张地将眼泪给抹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还是昭阳?”徐明薇眉头一皱,环视着屋内的
摆设,并未看见昭阳在屋里。
碧桃摇头,回道,“姑娘误会了,奴婢并不是受了谁的欺负才哭的,只是一时想家了。”
徐明薇是不信的。想家?也不会想到脸上无端端多个巴掌印子了。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你准备自己找回场子,出了这口气?”
碧桃仍是摇头,“姑娘别问了,真的没出什么事,奴婢不想姑娘因为这么点小事情跟宫里的人起了冲突。”
若是碧桃是个心思深沉的,徐明薇都要怀疑她是欲擒故纵,故意拾掇着自己去找人麻烦。正是因为知道她不是,徐明薇才明白碧桃为什么忍了委屈不说。
虽是出于好意,却显得懦弱了。徐明薇不禁冷笑道,“你当人家打了你的脸是为着什么?在这宫里,打了你的脸跟打了我的脸有什么区别?你若是下次还这样轻易让人打了去,不如早些收拾包袱回徐府去吧,换了婉容她们任何一个在这里,吃亏的都不会是我房里的人!”
碧桃脸色一白,似是想定了什么,点点头对着徐明薇承诺道,“奴婢知道了,下次不会再被打了。”
徐明薇没再追问,让碧桃把明日学堂上要用的纸张笔墨都收好了。因着左家两姐妹的缘故,方梁两位师傅估计最近几天都没空抓着她们教授什么,大概也就是看了她们的字,针对各人的问题点评整改吧。反正再过两天便是沐休日,到了她们能回家的日子,要有什么动作也得等回来以后再做打算了。
至于是谁打了碧桃,徐明薇心里也有数,不是昭阳,就是徐明兰,旁的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惹上徐家。而碧桃的反应已经给了她答案,不想让她跟宫里的人扯上麻烦
,除了昭阳那也没别人了。
只是徐明薇不明白,她不过是客居在此,也给不了昭阳什么,对方却明里暗里地一直在跟碧桃别苗头,想在她面前露脸,如此费尽心机又是为了什么?今天不管她们是因着什么起了冲突,就凭她想打就打的这一点,徐明薇就十分不喜。同样都是伺候人的,做什么高低贵贱,仗势欺人?
正思量着,碧桃已经将她的东西归置好了,歪头唤她过去午睡。徐明薇见她脸上**消了些,看着没那么明显了,叹气道,“还疼不?”
碧桃眼里又起了亮光,见小主子肯理会自己,高兴地回道,“姑娘,不疼了,奴婢一点都不觉得疼。”
徐明薇点点头,嘱咐道,“等会开了箱子自己找那盒绿色的膏药抹了,别让我醒来还看见这巴掌印子。”
碧桃连声应了,伺候着她脱了靴子和外衣,往床上躺实了,才打了帘子守到了床边上。
“小主睡下了吗?奴婢刚从厨房端了碗甜汤回来,莲子百合汤,去去燥。”
门外头忽地响起昭阳的声音,碧桃刚想走出去叫她晚点再来,姑娘已经歇下了,便见外头门帘一响,昭阳已经端着碗满脸堆笑地闯了进来。
“哟,这么不巧,姑娘已经睡下了呀,刚刚还听外头守着的宫人说姑娘刚回来,奴婢寻思着最近春燥,姑娘又在大公主那边吃了烤肉,合该来一碗去燥润肺的糖水,没想到还是来得迟了。”昭阳嘴上这样说着,却半点要退出去的意思都没有,又转头埋怨碧桃道,“碧桃妹妹也正是太不会伺候人了,小主刚用了午饭,正是该劝着出去走走消消食的时候,哪里有一回来就让小主躺床上休息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