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坏事。”
玉格笑着请他坐下,伸手拿起一个长竹筒,抽着里头的竹签倒出一个长米粽来,递给八十,笑道:“虽然知道你这几日应该也吃腻了粽子,不过我还是想请你尝尝这竹筒粽子,我刚在街上瞧见的,还带着竹叶的清香,味道很不错。”
玉格边让着八十吃竹筒粽子,边闲话般问道:“说起来你也十八岁了,你家里有什么打算没有?”
八十像是被提到了什么烦心事,下意识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语气平常的道:“能有什么打算,我们这些没有爵位继承的闲散宗室,和你们普通旗人其实也差不多,除了宗人府每月给个二三两的养赡银子,别的也没有什么了,要谋差事和你们一样,也得自己去考,翻译、马箭、步箭三样么。”
玉格心情复杂的给八十倒了杯清茶,“每个月什么也不用干,就有两三两银子,怪不得都说你们是铁杆庄稼,唉,你这话,我现在听着都羡慕得很。”
八十被她逗笑了,“你还缺这二三两银子?二三两银子能做什么?”
玉格笑而不语,于他是只二三两银子,于旁人却能过上一两年,而且,钱多钱少的,这份轻松稳妥才最是难得。
“那你是打算去考这三样?”
八十烦恼的皱起眉头,“马箭和步箭都不算什么,可这满语,咱们入关都快一百年了,打小就在这京城长大,哪个还会多少满语?”
玉格深以为然,实在是没有环境。
“那你往后打算做什么?”
其实要她是他,那就什么也不做了,反正只要活着,朝廷就给银子,可八十和她不同,八十做事颇有一种狠劲,不像是甘心平庸。
八十闻言,三两口咬完粽子,垂着眸面色阴沉。
过了一会儿,才斜睨着玉格道:“你特特寻我过来,就是叫我来和你一起发愁的?”
玉格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可已经谋到缺了,下个月就要去理藩院当差,从五品的员外郎。”
八十意外的一怔,而后笑着用茶杯敬了敬玉格,“恭喜。”
玉格和他碰了碰杯,接着道:“我今儿还听到了一个,嗯,还算不错的路子,觉得你很合适,只是前头可能有些辛苦,又不知道你往后什么打算,所以先问一问,毕竟有人志在高官厚禄,也有人喜欢纵情山水,子非鱼嘛。”
八十面色沉沉的沉吟半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八十吗?”
玉格摇头。
八十道:“我出生那年正是我翁古玛法(曾祖父)八十大寿,所以给我起名八十,我家里原也有爵位,虽然传到我这一辈,只是最低等的奉恩将军,相当于四品武官,不过有一个爵位在身上,做什么都要容易得多,我翁古玛法最喜欢我,去世前便说要玛法把爵位给我阿玛,再传给我。”
“我小时候顽皮,和我称塔答(伯父)家的堂哥偷家里的酒喝,喝醉了酒,我阿玛以为我是生了什么急症,赶忙带着我去看大夫,冰天雪地的,马车赶得太急,马儿发了狂翻了车。”八十闭了闭眼,“我阿玛护着我,摔得头破血流,没多久就去了,阿玛去后,我玛法的身子就不大好。”
八十说着神色渐渐沉郁而阴狠起来,“我称塔答(伯父)便说先把爵位给他,等我长大了,他再传给我,可是从我玛法把爵位给他后,外头就起了流言说是我克死了我阿玛,这些年,他到处说我如何如何顽劣不堪,让大家多担待,好些他自己儿子做的事,也栽到我头上。”
“他以为我不知道,他让他儿子带着我吃喝玩乐,就是想把我带上歪路,哼,我就由着他们的心思,我就和他们一起喝酒赌钱,他们做什么,我都给他们待着污名,我只看最后是谁毁了谁。”
八十说完,抬眸看着玉格道:“我知道你是爱山水的,可你最后也走了仕途,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护着自己,护着家人,不让人欺负么,玉格,若有机会,哪个犯贱,愿意被人踩在脚底下欺辱的?”
八十身上突然展现出一股锐利。
玉格长叹了一声,点点头,“我明白了。”
玉格这才细细说来,“我这个路子,大约明年才能走得通,这会儿还没有确信儿,不过若是顺利的话,至少能到宫里当正六品的四等侍卫。”
八十讶异的看向玉格,“御前侍卫?可这御前侍卫不是只在上三旗里挑人吗?我倒是知道宗室有额外另设的名额,可是少得很,回回都要抢破头。”
玉格也是微怔,宗室还另有名额?怪不得清宫戏里属妃子和侍卫的故事最多,原来这侍卫也是个个都有身份的。
玉格片刻走神后,便摇头道:“不是直接做侍卫,是要先做禁军,到时候表现出色了,再提拔到禁卫军里头。这禁卫军里新增了‘汉侍卫’,一般来说,是给通过武举的汉人的名额,不过咱们旗人和宗室嘛,只要表现出色,就能占了这名额,至于怎么先当上禁军,怎么表现出色,就是我要和你说的路子了。”
玉格和八十说了佟佳玉柱其人其事,然后道:“所以,当上这侍卫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美差,要帮这位玉二爷查漏补缺,背过扛责,干些他不想干的苦差事。”
八十信心满满,野心勃勃,“这算什么苦差事,若能当上侍卫,那就是到了皇上跟前,多的是出头的机会,往后,往后怎么样可就难说了。”
说完,八十又意气风发的笑道:“就是只混上了三等侍卫,那也是正五品,不比家里头四品武官的空头爵位强多了?”
八十站起身,郑重的抱拳深鞠躬,“玉格,多谢你,你这是送了我一条青云路,以后若有机会,八十必定报答你的大恩。”
玉格忙起身回礼,“你我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等我打听好玉二爷什么时候得闲,我就引荐你过去。”
谈好正事,玉格请八十到外头吃饭喝酒,这一回八十抢着要付钱,玉格笑着拦道:“你跟我出来还付银子,你这不是瞧不起我吗?”
八十笑着拍了拍玉格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广聚酒楼出来,玉格亲自送了八十上马车,又转身回到了广聚酒楼,瞧着郭掌柜笑道:“这么快就有信儿了?”
郭掌柜便引着她往一个包厢走,边笑道:“你不知道,绍兴那地方地少人多,只靠种地根本不能糊口,偏风又极其鼎盛,家家户户都要读,所以他们那里的特产,除了黄酒,就是师爷,真是遍地的师爷,我往黄酒馆捎了句话,这人就寻到了。”2
玉格忙笑着谢过,郭掌柜说得轻松,可不好的人他根本不会引到自己面前,而事情能办得这样快,他在背后也必定搭了不少关系。
“玉格多谢郭叔。”
郭掌柜笑道:“客气了,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还说这样的客气话?再说,我还等着你发达了庇佑我呢,好了,就在里面了,你进去瞧瞧,看看投不投缘。”
郭掌柜将玉格引到包厢前,又自下去忙。
玉格目送着他走远,这才推门而入。
里头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士瞧见玉格,便起身施了一礼,张嘴不是京片子,却是一口地道的绍兴话,“七爷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