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月。
一处低矮的山头,伸手不见五指,夜空中寥落的几颗星辰,阵风过境,明灭摇曳,让无边的夜幕更加的有些狰狞,令人不寒而栗,战战兢兢。
山头周围,荒凉丛生,死气沉沉,几十处大小不一的土包,几十座高矮不齐的石碑,阵阵阴风穿梭其中,夹杂着些许鬼厉阴啸,甚是可怖。
然,一道漆黑色的背影定格在山头顶处,瘦削孱弱,仿佛与夜融为一体,合二为一。又似要被这无尽的黑夜吞噬,凄凄瑟瑟。随风猎猎作响,飘逸不定的衣袍,半空中如群魔乱舞的发丝,背负的双手,时间在这一刻凝结不止。
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背影默默的迎风而立,束发的方巾扬扬不止,似是在涤荡周身那一片不堪的秽气,使得那背影在这墓地里竟还隐约现出一丝浩然正气。
气氛异常的宁静,呼呼的风声源源不绝,如鼓如雷。突然,一道狭长的弧线轨迹由远及近,俄顷,一道同样漆黑如夜的身影落于山头顶处,瘦削背影的侧后方,回头望了望身后,须臾,暗哑略显苍凉的声音响起,黑夜中,立时徒增了些悲壮的气息。
“影尊,经过影五众数月来的忍术治愈,那名崆洞弟子刚刚恢复了神智,据他交代,崆洞灭门一事,正是那五毒山的毒鬼所为。但他已于数月前便离开中原,想必应该是回归五毒山了。”
“哦?照你的意思,那崆洞灭门一案,仅仅是他一人所为?”瘦削的背影,低沉的语气,带着些许诧异。
“若按那崆洞弟子所言,的确是毒鬼一人所为。听其描述,似是中原罕闻鲜见的鬼降术。”刚刚飞遁而来的黑影恭敬回道。
“鬼降术?北蛮夷人吗?”低沉的声音再起,似是自问。紧接着,复又问道:“五毒山的情况查清楚了吗?”
“据雍州的情报来看,那五毒山却是一处险地。附近之人谈之色变,不敢靠近。派往查探的两人至今也是未归。甚是有些蹊跷。”
“鬼手,刚才所言你已听见,百日之限,望你好自为之。”低沉的嗓音突然陡降,直指不远处的那道修长的身影,似是一座大山凭空而降,压得人气喘吁吁。
不远处的背影似是艰难负受着这莫大的威压,略微颤抖不止,但还是傲然屹立,不曾有屈服之意。而这一幕却是让正侧头望来的黑影微微一怔,但片刻之后,暗自摇了摇头,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随风而逝。
瘦削的背影自说完那句话后,便化作一道黑如浓墨的轨迹,破空之声渐行渐远,随之消失在远方,与这夜幕彻底相融,无声无息。
修长的背影如释重负,长长的呼吸声透着深深的无奈,而他的身旁,另一道黑影正安静的望着远方,忽地开口言道:“青叶,你恨我吗?”
“呵呵,同为棋局之子,何来恨意?只道是命运不济罢了。”笑声泛起,霎那间便洗涤尽这墓地的污秽,多了些自嘲。
“呵呵,好一句棋局之子。如果你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黑影跟着自嘲的一笑,同样的暗哑,同样的苍凉。
“退出?呵呵,若是在知道那件事之前,我会毫不犹豫。但是如今……哎!既然踏上了这条不归途,一切皆由命,我可不想让二弟将来恨我一辈子。”修长的身影淡淡的笑了笑,望向黑影望去的方向,淡淡的说道。
……
片刻的沉默,安静祥和,在这墓地倒是显得古怪,修长的背影上,那一丝浩然正气愈发的浓烈,而黑影则是有些苍老起来,也许只有在想起那个名字时,他才会这般不堪重负吧。
“这次的任务恐怕有些棘手,你最好多做些准备。北蛮夷人的邪术,连影尊似乎都有些忌惮。切不可大意。”黑影语气有些凝重的言道。
“哎!哪次任务不都是如此,也不知我哪儿得罪了那老头儿?”无奈的话语夹杂着一丝不解,清朗的嗓音在空中回荡。
“呵呵,这么多年来,你还是这幅脾性,一如我见你的当初。哎!光阴荏苒,如光如梭,眨眼的片刻,已是十八年了。”黑影叹了口气,笑声中多唏嘘感慨之意。
……
又是一阵沉默无语。直至两道黑色轨迹破空而去,墓地又重新回复了寂静凄凉,阴风阵阵,鬼厉阴啸不断,只有夜色愈发的淡下去,清晰可辨。
庆安镇。颍河街。
天高气爽,再过几日便是立秋时节了。天气渐转,凉意丛生,整个颍河街上的行人纷纷都添置了外套。车水马龙,气氛倒也有些热闹。
时已正午,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斜斜的映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在众多影子里穿梭前行。正是从五岭村而来的雨轩和中年人。
雨轩自小就生长在沙漠,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偶有所闻,皆是从那些运刀队伍中所知,多有憧憬,却是只能凭空想象,每每思及,心中便顿生一丝遗憾。可是如今,鲜活的画面完整而生动的显现在他的眼前,他那多日未展笑颜的面庞竟是生出片片红润,泛着一刻不停的好奇之色,丝毫看不出任何创痛后的痕迹。
只见雨轩穿梭在人群中,忽看看这边,又忽瞅瞅那边,忙的不亦乐乎。什么捏泥人的,什么剪纸的,什么卖字画的,什么卖糕点的……雨轩挨个的一一看过去,不觉一丝累意。忽地,一声高亢嘹亮的叫卖声从远处响起,雨轩闻声望去,默默的念叨着:“糖葫芦是什么?”
中年人跟在雨轩的身后,目睹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的那丝担心也随之淡弱下去,但依然摆着一副威严,面露厉色,喝道:“小子,你就不能安分些吗?”
雨轩见胖叔叔面色不善,忙收敛为静,来到中年人身旁,望着几个小孩跑向那声音的方向,笑意连连。他的心中便愈加向往,眼神一刻也未离开。而这一幕也恰是被那中年人看到,只是两人间依旧无语,沉默前行。
不多时,两人便走进一家酒楼,挨窗而坐,点了些酒菜。中年人独自喝着闷酒,神色漠然,时而望向窗外,旁若无人。
而对面的雨轩却是满脸喜色,嘴角上挂着些腻人的红色。手中握着的木棍上,几颗鲜红的糖葫芦依次排列,白色点点清晰可见,间有略带棱角之处,甜意盎然。
酒楼暗角之处,一位相貌普通的年轻人正低低的和身旁着灰色素袍之人交谈着些什么,神色略有些紧张,桌上的酒菜早已消去大半。
“王兄,这五毒山的黄雾究竟何时才会消失?”年轻人又敬了一杯,后低低的问道。
“李兄莫……莫要着急,只需……只需再等一二日便知。”那灰袍之人醉意颇重,满脸通红,眼角之处,一道浅浅的刀疤甚是惹眼。
“哼,王兄,五日前你便是如此说的,结果呢?害得我兄弟独自深入,却是至今未归。”年轻人脸色微变,愤愤的说道。
“李兄,这可怪不得我,按往日推算,应该是不会错的。可如今这个情况,王某也是不甚清楚。至于你那位兄弟,我也是爱莫能助呀。”灰袍之人闻其语气,知其有些不善,醉意顿时有些消减,略带苦色回道。
“哼,要是两日之后,五毒山的黄雾依旧如斯,王兄,可就别怪我不仁义了。”年轻人又冷哼了一声,言冷色厉,眼神中闪过一丝杀伐之意。
灰袍之人顿时脸色一沉,没有言语,心中暗忖道:“哼,只消后日除了那暗灵符,真元回复,究竟是谁不仁义还说不定呢?”
酒楼的生意颇为兴隆,客宾满座,其间,觥筹交错,吵闹声不断。与此同时,小二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掌柜的算盘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却是唯独雨轩这桌安静异常,似是不和谐之音。但徐风掠过,酒意正浓。
“大师兄,听说正盟会就要在须弥寺举行了,咱们何时去凑凑热闹呀?”不远处,粗犷的嗓音响起,声声清晰的传到雨轩这边。
“呵呵,三师弟,难道你也看上那盟主之位了?”一位身着米白色道袍的长髯中年人朗声笑道,手中端着的酒杯已是空空如也。
另外二人也随之而笑,一人言道:“哈哈哈,看样子,我们六音门里要出一位盟主了。”言毕,又是一阵笑声,气氛颇为融洽。
“哼,你们尽管笑好了,反正我是要去的。”一位长相憨厚的中年人轻哼了一声,浑厚且低沉。然后独自满饮了一杯。
“好了好了,此事暂且不提,等我们办完了事,回六音门再说。”长髯中年人正色说道,便又与三人推杯换盏,笑语不断。
这边,酒菜已剩不多,中年人醉意微浓,眼露迷蒙,两道卧蚕眉隐隐冒着酒气。而雨轩也已饱餐果腹,嘴角已经擦拭干净,清秀的脸庞重现,眉宇间不着一物,正静静的望着胖叔叔,想着:“到底要不要去扶他呢?”
而这时,却是一个异样的声音响起,“张英”三字如如晴天惊雷般划过碧空,中年人微醉的脸上顿时现出一丝冷意,眉宇微皱,眼角的几道皱纹顺势显现,层次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