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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四 离乡音 下

这日,天清气爽,高远辽阔,碧空如洗,秋意正浓。偶有几只大雁飞过,孤零落魄,戚戚然令人生出无限悲意。徐风过境,官道之上,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正迎风而来。

身影渐近渐晰,高个之人,身高体胖,一身墨黑色素袍,袖口宽大。脸色圆润,眸似旭日,温暖如春,眉似卧蚕,和善可亲。发髻上,一块黑色的方巾正随风飘扬。

矮个之人,略微清瘦,一身雪白色的素服,风尘浸染。星眉朗目,面色微有些苍白,发髻上也裹着一块黑色的方巾。几缕碎发随风乱舞。不是言雨轩又是何人。

“叔叔,到底还有多远呀?”雨轩望向身旁的中年人,随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你小子急什么,到了不就知道了嘛。”那高胖之人甚是有点不耐,随口说了句,便不再言语。

墨黑色的身影继续往前行去。时而放慢脚步等候,时而伸手挡去风沙,时而咒骂那位相师,时而叹息药袋空空,那卧蚕眉不时跳动,颇有些趣味。

几日前。

这中年人在沙漠之中劳累难耐,心中又是数落了一遍那位相师,复又埋怨自己,脚步却是没停,肥硕的身躯缓慢的前行着。

不多久,天陨剑庄的影子便浮现在他眼前,先是一楞,不知是海市蜃楼,还是自己的幻觉?但片刻过后,欣喜之色堆满面庞,中年人渐渐加快步伐,朝着剑庄方向奔去,脚步生风。激起脚下片片沙尘,扬扬洒洒,随风飘去。

可是,当他扶着那朱青色的大门,呼呼的喘着气时,却是望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一位小男孩立在院子中央,面露疑色。

中年人自顾踏了进来,向雨轩走去,问道:“你家大人呢?”说完,他不待那小男孩回答,便又朝四周看了看,希望能见到位主事之人。

本来,中年人打算进来好好的休息一番,讨些水喝,仅此而已。然后便继续寻找那相师所言之物。要不然回去可就不好交代了。

如今,偌大的庄子竟是只有一位小男孩存在,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中年人自然要问个明白,而能问之人却是只有眼前的小男孩。这让中年人颇为无奈,等待雨轩回答的间刻,脸上露出一丝不耐之色。

“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了?”雨轩竟是少有的镇定自若,昨日的一切早已让他漠然,但谁又能了解那深处的痛楚呢?

“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吗?”中年人又再次环顾了下四周,见浅水塘边死气沉沉,枯草,残荷,败莲,几尾小鱼漂浮在水面,灰白的鱼肚白,隐隐透着些黑气。好像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气。仿若死城一般。

不及雨轩回答,中年人似是突然悟到了什么,咦了一声,继续向四周望了望,然后右手摸了摸自己厚实的下巴,若有所思。

“怎么这情形和那次的如此相像,难道……”中年人心中纳闷道,眉宇间略带些疑色。似是完全忘记了眼前的雨轩。

“叔叔,叔叔。”雨轩见中年人没有反应,忙拉了拉他的衣襟,轻声的喊道。

中年人这才醒转过来,神色有些无奈,望着眼前的小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言雨轩。”雨轩脱口而出,不曾有丝毫犹豫。

中年人似乎不愿在此呆下去,又问道:“雨轩,这里如今已成空庄,你是愿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雨轩自然是明白其意,而且,脑海之中隐约有些刺痛,且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雨轩使劲的摇了摇头,想避开那声音,却是让那中年人误以为他不愿离开。

直到中年人摇头叹息,欲转身离去之时,雨轩方才追道:“叔叔,难道你想让我独自留在这座空庄吗?”

“人各有志,既然你不答应,我也不能强求于你。”中年人有点惊讶,不知眼前这小孩到底在想什么。为何会有此一问?

“我可没说不愿跟你走呀,刚刚只是头突然有些疼而已。如果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实是与等死无异。”雨轩也有些讶异,回想之下,方才明白,便如此说道。

中年人心中冷哼了一声,道:“这小孩子就是古怪。”看着眼前的小男孩,竟是不觉的想起自己的女儿来,应该也是差不多年纪吧,中年人脸色突然有些红润,然后讪讪的笑起来,心道:“居然忘了裳儿的生辰了,哎……”

如此这般,雨轩拉着朱青色的大门,凝视了一眼庭院,是最后一眼吗?雨轩不愿多想,重重的关上大门,吱呀的声音不断,然后轰的一声,一切戛然而止。

雨轩跟在中年人的身后,回头望了一眼整个剑庄,不舍之意尽显,却终究是收回目光,向前行去,心里已经暗暗做了个决定。

又经过几日的奔波,雨轩跟着中年人在沙漠中逗留,寻找,失望,继续,再失望,如此反复,中年人便放弃了,咒骂了几遍那相师后,领着雨轩朝雍州方向行去。是以才出现了先前的那一幕。

又过了一日,在驿站稍作休息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了一座小镇上,地界碑上,庆安镇三个字早已被杂草遮掩住了。

雍州本就地处偏僻,虽说地大物博,兴盛繁荣,却是只限于与兖州,扬州接壤一带。而这庆安镇则更要偏远一些,靠着五毒山,连着沙漠,坐落在雍州西北一隅之地。很是平穷,没落。但正所谓是天高皇帝远,也是避过了不少压迫。乡民世代以耕地为生,偶尔猎杀些野兽,以之皮毛换取些生活用具,民风淳朴,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而雨轩所踏之地乃是这庆安镇靠西的一座小村庄,放眼望去,寥寥几座茅草屋零落相连,外围则是大片的农田交错不一,如今已是满眼青黄色,就快到收获的季节了呀。

天色渐晚,中年人没有言语,径直朝村庄走去,雨轩默默的跟在身后。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前一后,倒也有趣意。一路上雨轩早就习惯了这位胖叔叔的寡言少语,心惊胆颤之余,更是不敢问其姓名,只得静静的跟着。

“小子,今晚我们就在这村庄里暂借一宿,你可不要乱跑。”中年人在村庄门口突然转身对雨轩说道,有些复杂的眼神不知隐含着何意,眉宇间更是皱起一丝无奈。

雨轩重重的点了点头,此时的他哪有不从之理。天黑夜冷,如此偏僻之地,说不定有些什么野兽出没,亦或是鬼怪作祟。那些市井读本上可是应有尽有,无所不奇,雨轩踟躇了片刻,冷不丁哆嗦了一下,便大步跟上中年人的步伐,往村里行去。

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中,昏黄的烛光泛着丝丝淡然,安宁,摇曳不定。一张破旧但干净的木桌旁,正有两人不时的交谈着,叹息声不时响起,气氛倒是有些凄清,惨然。

“恩人有所不知,自从那日众多鬼兵出现之后,五岭村已是十室九空,只剩下些我们这些已经走不动的老人了,偶有孝顺之人,不愿离家远走,也是胆颤心惊,生活不宁啊。”一位灰发老翁声声叹息,夜色难掩其苍老的面容,在烛火的晃动中,更是显得悲凉。

“村长不必担心,只要我烈某仍在这世上一天,定不会让那伤天害理之事再次发生。”中年人义正严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老翁感激的谢了谢,又和中年人絮叨了几句,言辞颇多感慨。然后起身告辞而去。临走之际,中年人复问道:“村长,不知上次留下的药是否有效?”

村长驻足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方才哀道:“不瞒恩人,那些中了冥气的人无一生还,自你走后一月有余,他们就都作古而去。”

一阵默然,空气仿佛都凝结不动,一丝恨意穿透其中。须臾,村长又告了声辞,关门而出。留下中年人一人独坐桌旁,恨色渐渐消失。无奈的叹息声突起,自语道:“难道真是大师兄所为?但又为何选中那里?是为了避过我吗?”

中年人偏头望了望正熟睡的雨轩,初见的一幕幕自脑海中浮现,那小子面对着他时竟是那样镇定,丝毫没有哀痛之色,让他也不为之侧目,甚至有些动容。人一旦受痛越深,彻骨透心,则内心中的隐忍便会愈加深烈,要么随时爆发,如山崩地裂,要么孤独终老,饮恨黄泉。还有……

出神之际,雨轩竟是痴痴呓语,不停的叫着父亲,二叔,三叔,然后又翻转过身,沉沉睡去。思绪被被打断的中年人无奈的笑了笑,复又低吟道:“但愿他不会走上那条不归途。”

烛火熄灭,房中昏暗一片,只有道道清辉透窗而入,带着片片凄冷。中年人和衣而躺,望了一眼身旁的雨轩,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闭眼就此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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