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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得失

广阳侯府房,下人给二人敬上了茶水后退下。 之后,广阳侯挥手屏退亲随,房内只留下了他与骆禅檀二人。 “六殿下有话但说无妨。”广阳侯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六殿下可先喝口茶再说。” 骆禅檀拿起手中的茶杯,广阳侯身为漓州的领主,地位非凡,用的竟还是青铜所制成的茶具。 他将茶杯端至唇边,才闻得到淡淡的茶香气,入口后茶水清淡。 他尝得出这是凤凰水仙,只是放得时间久了,茶味淡了。 广阳侯余光扫视骆禅檀迟缓的动作,敛目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淡淡地笑道:“漓州是国之边境,时不时常有匪寇侵扰,故不丰饶。” “本侯习惯了俭朴的生活,素日里也少有饮茶的习惯。一点粗茶,怕是不合殿下的口味了。” 骆禅檀放下手中茶杯,侧目对上广阳侯虽笑但并无笑意的沧桑双目,勾唇浅笑。 “广阳侯多虑。”他自嘲道,“侯爷当我是骆王朝的六皇子,可我不信侯爷一点儿耳闻也未曾听说。” “我在朝中是最不起眼的皇子。旁人待我,若有一丝尊敬,也是看在我是神暗司尊使的份上,而非皇子。” “故而侯爷也不必暗戳戳地讥嘲我。” 广阳侯阴阳怪气的能力与朝廷那些言官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骆禅檀重新拿起茶杯,毫不介怀地饮了一口茶。 “我是见侯爷的茶器所用青铜,诧异多看了两眼罢了。” “京中贵人多用瓷器,侯爷还如此节俭。” 他心知广阳侯的敌意并非针对他一人,而是看不惯京中皇族与世族得边关将士庇佑,在京中安享太平还穷奢极欲。 而他手下的将士,浴血沙场奋战,豁出自己的一条性命,也换不来世家贵族手中漏出的一点儿油水。 广阳侯生出不忿与怨怼之心也属人之常情,只是,此情绝不适合流露在人前。 尤其是从京城而来的皇子或是其他官员,若是对方有心,向今上呈上一纸告状,称广阳侯对皇族心有不满,生出叛乱之心。 只怕广阳侯一家就得平白遭受灭顶之灾。 “是本侯失言,殿下莫要责怪。” 听了骆禅檀的一席话,广阳侯自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是坦然地向骆禅檀赔礼。 骆禅檀此行还有正事要办,收敛了脸上的玩笑神色,正色看向坐在一旁的广阳侯。 “此行路上,不出所料,岑周军果然出手。” 他将路途上发生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广阳侯。 “岑周军有意对令郎下手,是为了引侯爷与陛下之间生出嫌隙。令郎安然归家,陛下也是希望,侯爷能安心,做好与岑周军打持久战的准备。” 广阳侯早前就收到了从京城送来的消息,陛下的计谋,他亦知晓。 广阳军时刻准备,就等陛下下令,随时起兵攻打岑周城。 “陛下深谋远虑,胸有成算。就是不知,岑周军中,殿下可曾留有活口。” 都说这位六殿下杀人不眨眼,从不顾忌剑下之人是什么身份。 虽然即使没有活口,也能起兵攻讨岑周,但难免洛人口舌,引有心之人议论。 “这正是我急于与侯爷商议的原因。” 他直直地与广阳侯对视:“有一个活口,需要广阳侯亲自确认他的身份。” 广阳军与岑周军持战多年,对敌方的将军首领都颇为了解。有广阳侯亲眼指认,自然是能说服天下人。 “未免夜长梦多,生出变动,还请广阳侯先与我去见见那位岑周军的首领吧。” “还请六殿下带路。” 厅堂中。 下人前来回禀,说广阳侯同六殿下出府了。 广阳侯夫人从座位上站起,一脸忧虑,问道:“可知侯爷与六殿下去了何处。” 下人摇头称作不知。 “娘,既然父亲大人与那骆禅檀有事出府,我们就先开席吧。” 谢自问伸手去拉广阳侯夫人的袖袍,被广阳侯夫人一瞥后又缩回了手。 他弯着脊背,嘴里嘟嘟囔囔:“他们不饿,不用吃饭。可我饿了啊。” 广阳侯夫人深深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既是无奈又是心疼。 她与骨肉分别十数年,只得在陪夫君入京觐见时能见上儿子两面。 这些年,聚少离多,她对谢自问,心中多怀有歉疚。

“罢了,既然侯爷与六殿下有要事,咱们就先开席吧。” 她对着下人吩咐道:“让庖厨再备一桌丰盛的酒菜,温着等侯爷和六殿下回来,随时可用。” 广阳侯便衣与骆禅檀到了一处草舍前,站在门前抬眼瞧了瞧这间屋舍。屋舍是寻常屋舍,周围有百姓居住。 既不是漆黑难找的地牢,也不是守卫森严的牢狱。六殿下将人关押在此,岑周军怕是怎么也想不到。 “广阳侯,请。” 骆禅檀让人拿钱租下了这间农户的草舍,在外是看不出任何差别的。 只有入了内里,才会知道里面的守备是有多严谨。 广阳侯跟着骆禅檀进了草舍,发现舍内烤着炭火,比盛暑八月还要炎热。 “还请侯爷看看,可是熟人。” 广阳侯久战沙场,见过也经历过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伤痛。 倏地见了眼前人身上骇人的伤口,也是惊诧万分。 他的四肢被捆束在木架之上,他一眼就看出他断了左腿,双手的筋脉被挑断。 他身上又受了鞭刑,经高温炭火炙烤,伤口会瘙痒难耐,还会发炎流脓,十分痛苦难忍。 广阳侯微微斜眼眄了一眼心平气和站在身侧的骆禅檀。他生得玉面温润,下手的手段却如此凶狠,真不愧是神暗司的尊使。 他上前去拨开男子散乱的头发,看清面容后叹息颔首。 “确为岑周军,是岑周军的都尉,王平生。” 广阳侯皱眉敛目,突然转身向骆禅檀躬身:“不知可否请六殿下将此人交于我。” 骆禅檀挑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身后的手拇指和食指搓揉。 他问道:“侯爷要他做什么。” “是要将人要回去战前祭旗,还是要偷偷留他一命。侯爷难道不怕背上通敌的罪名吗。” 他微微眯起眼,盯着广阳侯,话语中有威胁。 而广阳侯从容不迫,镇定自如地坦白相告:“臣领兵打仗,明白将士们皆是为国而战。他们宁愿死在沙场,也不愿遭受此等屈辱。” “岑周军虽是敌军,但交手多年,臣亦感怀,故生出怜悯之心。” “广阳军无须用敌人鲜血祭旗也能志气昂扬,攻破敌军。王平生,本侯不会放他回岑周,更不会留他性命。” 广阳侯抬眼,对上骆禅檀逼视他的视线,皱纹布满眼尾的浑浊双目中没有退意。 “本侯,想给他一个痛快。” 骆禅檀的目光越过广阳侯的身姿,注意到被绑在后面架子的男人似乎抬起了头,从散发中射来一束视线。 “抱歉。”广阳侯的视线忽地变得难以置信。 “此人,我不能放。” 广阳侯深皱眉头,噏动双唇欲开口,被骆禅檀打断。 “方才在府中,恐隔墙有耳,故不敢向侯爷明言。” 骆禅檀朝他走近一步:“漓州军需被劫,想来侯爷也清楚,京中藏有岑周的细作。” “我受命查出细作,如今手中把握着一个岑周的将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骆禅檀看着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王平生,知道无论是攻心还是刑法,都不可能从他的嘴里挖出那个细作的名字。 但是,骆禅檀的真正目标不是他,而是,谢自问。 “侯爷若非要此人,只怕谢家要有难了。” “六皇子,此言何意。我谢家忠贞报国,从未违背圣上旨意。此祸,何来。” 骆禅檀轻笑一声:“谢侯爷无愧于骆朝,无愧于陛下。那谢公子呢。” “谢公子在京城,风流倜傥,惹下无数的风流债。有谁知道,其中,有没有岑周的细作。” “若是有人想要构陷侯爷,从谢公子处下手,谢侯爷也能如此断定么。” 见广阳侯神色松动,抱拳的双手垂至身侧,又攥紧了手,咬牙说不出反驳的话。 当初为了避免陛下猜疑,他将唯一的儿子送入京中做质子。 这些年,他在漓州,对谢自问的那些荒唐行径也有所耳闻。然而,他远在漓州,对儿子的管教亦是有心无力。 骆禅檀所说,他无法反驳。 “侯爷,我听到些风声。不知侯爷可否为我解惑。”骆禅檀笑着伸出手,“还请侯爷跟我到旁边的屋子慢慢说。” 看守这件草舍的人,都是神暗司的人手。 牵涉谢自问,广阳侯没再强要王平生,而是跟着

骆禅檀到了旁边的屋子。 屋内茶水已经备好,广阳侯这才意识到,骆禅檀一环扣一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算计好了一切。 “广阳侯,请坐。” “本侯是个粗人,六殿下有什么话,不必绕弯子,还是直说吧。” 这位在朝中无所倚仗的六殿下,心思深沉,手段狠厉,若是换个出身,便是做太子也是有可能的。 骆禅檀亲手给他斟茶,把茶端到他面前。 “朝中太常被贬,听闻大皇子有意举荐何道。何道与侯爷,算是连襟。” “敢问侯爷,可是要拜入大皇子门下。” 茶杯悬在空中,广阳侯没有立刻接过。 太常太史一案,听说有六殿下的手笔。他这般做,显然是与太子殿下作对。 他是想自立门户,还是实则是大皇子手下,广阳侯一时摸不准。 骆禅檀没有放下茶杯,静静等着广阳侯接过,他的手很稳,茶杯中的水没有波动。 过了好一会儿,广阳侯才接过茶杯。 这套茶杯是银制的,硬度不比青铜器,名贵不比瓷器。 若要说优点,大抵是能测毒。 杯中茶水有微微苦涩的味道,后有回甘。 “匡扶正统,举贤举能。广阳侯府不求富贵,只忠明君。” “太子是嫡子,大皇子是长子。朝廷官员中,多有赞大皇子贤明者。侯爷这是承认,要为大皇子效力了。” 骆禅檀给自己斟了杯茶:“既如此,太子有此举,也难怪了。” “太子要提防大皇子,与大皇子唱对台戏,就不会让何道上位。” “大皇子举荐何道,实则是为拉拢侯爷。得不到就要毁之,侯爷一直洁身自好,太子难以下手,就以谢公子为目标。” “要拖整个广阳侯府下水。” 广阳侯攥紧手中银杯,心中多少知道皇子夺嫡,暗中较劲常用手段。 但他不敢相信,已经是东宫之主的太子,也会用这样构陷人的污秽法子。 骆禅檀暗中打量广阳侯的反应,接着说:“实话相告,在离京前两晚,我无意撞见谢公子与宫中一宫女私会。” 广阳侯松开银杯,银杯坠在桌上,哐当一声。 “竖子。”广阳侯站起身来。 “广阳侯稍安勿躁。”骆禅檀拿起桌上银杯,“那宫女的身份还未可知。” “要保谢家门楣,还得请谢侯从谢公子口中得知,那宫女的身份。” “此事过后,谢家与皇家的亲事怕是要一笔勾销。可谢家清誉,或许还能保住。” 他放下银杯,抬眼顿挫说道。 “孰轻孰重,侯爷三思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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