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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我者谓我斩白蛇

临近黎明,天还是黑极了。 滂沱大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地面泥水、血水积流成河,不停蜿蜒流着,冲刷着、掩饰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轰隆隆—— 在一片极白的天地之中,虎二倒在地上,心口处插着那一把大刀,就像就一具死了的猛虎。 他那双猩红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 死亡增添了几分空洞,这一种死不瞑目更让人觉得诡异。 冯兴沉默着站在暴雨之中,这个场面完完全全地超出他的想象。 他抬起头,借着闪光,看到了倚在墙边、浑身是血的少年—— 刚刚,他自然是听到了笑声。 这个笑,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他想骂一句:“臭小子,你笑什么笑。” 但却又不敢。 满是血腥的空气之中,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眼前的这个少年,远比死了的虎二更加危险。 他抬起头,谨慎地打量着对面的少年。 他是混、是好赌、不求上进,但是他能在如大染缸的金陵城官场上混上一官半职,说明他并不蠢。 不到半个时辰内,眼前的这个少年俨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人。 危险的、隐忍的、麻痹敌人,伺机以待,致命一击。 就像是…… 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 不再是曾经那个任人拿捏的豆腐郎,而是嗜血的地狱使者。 或者说,这就是他原本的真面目? 冯兴甚至觉得,自己察觉失刀赶了过来,恰恰也是这个少年算计之中的事情。 如今这把刀杀了人,无论如何,自己都完全被拖下水了。 他有几分被团团戏耍的恼羞成怒,又有一种被毒蛇一直盯着、汗毛耸立的恐惧感。 他当真是小看这个卖豆腐的臭小子了。 “冯兴。” 对面的少年突然开口说道。 声音冰冷之极,却又带着十足的嘲笑。 “我送你的这份礼,你还喜欢吗?” …… 轰隆隆—— 雷鸣不断。 陆霁倚靠在墙角,盯着赶过来的冯兴,嘴角微微扯动。 这事情还没完。 果不出所料,冯兴到底是来了。 抢了他的佩刀,也是存了一份心思,到了紧要关头,或许能借他的力量,救出蕖香。 他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虎二,冷笑了一声。 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虎二虽已经死了,但事情还没完。 他看了一眼倒在泥水之中,晕了过去的蕖香。 人是他杀的。 但他却不能让自己和蕖香牵涉其中,这会给他们俩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这事不能连累蕖香。 他强撑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虎二的尸体前。 深吸一口气,用尽身体内残留的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把刀从虎二心口处拔了出来。 虎二的尸体未凉,血又溅了出来,呲了他一身。 他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混在脸上的雨水和血水,拎着那把大刀,一瘸一拐朝着冯兴走了过去。 冯兴见他拎着刀朝自己走来,心中大惊,他要干什么。 下意识地想要逃跑,脚却生了根,如同被定住一般,一步都动不了。 陆霁走到离冯兴只有半步之遥,将手中尚滴着血的大刀掷到了他面前。 “刀还你。” 冯兴呼吸一滞。 这意味着杀掉虎二的功劳,全都归了自己。 这份大礼,的确够大的。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突然明白过来。 更意味着,今天晚上,虎二的死,和眼前的这个少年没有任何关系。 冯兴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心中生出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少年,绝非久困在虾子巷的池中之物。 早晚有一天,他会是睥睨一切的上位者。 冯兴扯了扯嘴角,强忍着想要向眼前这位少年屈膝下跪的冲动,低着头,忠顺地说道:“是。” “那个东西呢?” 就在他正准备弯腰捡起刀

的时候,头顶上又传来了少年冰冷的声音。 那件东西,自然是那一件信物,芙蓉花簪。 冯兴站直了身子,从袖中拿出了那一支昂贵的花簪,双手递给了眼前的少年。 …… 陆霁拿回了那一支芙蓉花簪,又抱起了红蕖,将她安置在屋檐之下避雨。 也将那一支芙蓉花簪小心地放回了她的怀中。 待他做完了这一切,听到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呼喊着“蕖香,蕖香!” 看来,楚云阁的人来找蕖香了。 做完了这一切,他掏出了身上唯一干净的手巾,小心擦了擦蕖香脸上沾染上的血迹。 这是今夜,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做完这些后,他便悄声离开了。 …… …… “阿霁哥哥!” 蕖香在梦中大声呼喊道。 梦中她眼睁睁地看着陆霁坠入了一个满是血的熔炉之中,她想要拉他上去,奈何缠着他的毒蛇实在太多了,只能看着他越陷越深。 就在她在梦中哭喊着叫他的名字之际,她从梦中惊醒了。 “蕖香,你终于醒了!”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的素素。 “素素……我这是怎么了?”蕖香一脸茫然地问道。 “傻妹妹!你都昏了一天一夜了,高烧不止,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 素素说话时,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我……我没事……”蕖香有气无力地说道,她想要站起来去找阿霁哥哥,想要确认他的安危,谁知自己猛地一站起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又倒在了床上。 “吧嗒”一声,怀中的芙蓉花簪却掉在了床上。 见了花簪,蕖香一愣。 此物她不是给了阿霁哥哥了吗?怎么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是阿霁哥哥还给她的吗? “蕖香,你做什么!快躺下!”素素又强将蕖香按了回去。 蕖香一把拉住素素的手,问道:“姐姐,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素素对视上蕖香一脸焦急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将情况到告诉了她。 原来那天晚上,她逼迫着刁嬷嬷带她去见陆丽仙,说了蕖香可能在虾子巷遇到危险一事。 陆丽仙听罢,二话不说,就带着楚云阁最强悍有力的一帮下人赶到了虾子巷。 最终在巷子尾的一处院落中,找到了蕖香。 也在牛棚之中,找到了神志不清的碧桃,一同带了回来。 “那去的人有没有见到一个少年——”蕖香急忙地打断问道。 “少年?”素素摇了摇头。“我虽没跟过去看,但蕙兰姐姐是跟着去了的。据她说,院子里除了你和碧桃两个,只有一个捕快,还有一具尸体——” 听见尸体,蕖香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惨白,难道说—— “蕙兰姐姐听那位捕快说,那具尸体正是本案通缉要犯,虎二,和西门小官人是同伙,被他一刀杀死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少年,没有人看到过。” 此外,素素还听蕙兰姐姐说,陆丽仙此行除了带回了蕖香和碧桃,也向那一位叫做冯兴的捕快特别叮嘱,今夜蕖香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不要向任何人告知。 一是为了蕖香的安全,二是为了此事传出去,对楚云阁的声誉造成影响。 封口费是五十两银子,冯兴自然是无不答应的。 听到这,蕖香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虎二死了,是谁杀的。 她小小的眉头又拧成了一个结,担忧起来。 阿霁哥哥,你如今在哪?到底怎么样了? “别多想了!当前要紧的事,可是要养好身体。” 素素叮嘱道,帮她掖了掖被子,又端来一碗刚熬好的稀粥。 可此时蕖香哪里还有胃口吃的进饭,她又连忙问道:“碧桃姐姐如何?” 素素端着粥的手一滞,眼中流露出万分的不忍,叹了一口气道:“即便是救回来了,怕也无力回天了。” 蕖香的心直直地坠了下来,到底,还是不行吗…… …… …… 此时,陆丽仙和蕙兰正守在碧桃的房中。 碧桃被救了回来,但经过郎中查看,却是舌头已经被割掉了,

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 天又热,她又被丢在牛棚那种地方,身上的伤口腐烂化脓,甚至都生了蛆虫。 她就像是一块被丢弃的臭肉。 任谁都知道没救了。 听郎中如此说,蕙兰放声大哭。 陆丽仙不哭也不笑,只是继续守在碧桃的床前。 黑夜与黎明交替之际,碧桃突然醒了,原本已经疯癫的她眼神之中似乎回复了一丝清明。 她死死地拉住陆丽仙的手,张着嘴哇哇地叫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没有舌头的嘴,就像是一个灌满了风的洞穴。 只是呜咽着,没有人听懂她要说些什么。 蕙兰的眼睛已经快哭瞎了:“碧桃,你一定会没事的……” 陆丽仙叹了口气,对着碧桃轻声说道。 “你放心,我一定送你回家。” 听到这句话,碧桃终于松开了手,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 她终于能够,回家了。 蕙兰伏在碧桃身上放声大哭,陆丽仙怔怔地望着安详离去的碧桃,轻轻地唱起了那一首童年时歌谣:“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 “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唱着唱着,陆丽仙歌声哽咽,清丽的面庞留下两行清泪。 这一刻,陆丽仙终于懂得,碧桃这么多年的怨恨。 她恨的不是男人的薄情寡义, 而是恨,为什么当初要将她从家乡带出来。 …… …… 冯兴升官了。 他向县太爷说,这些日子他明察暗访,探知那西门小官人、虎二并几个拐来的姐儿们都潜藏在虾子巷的这座废宅子里。 他见那西门小官人、虎二今夜要走,便一个人冲了进去,拼死搏斗。 斗杀了虎二,那西门小官人却趁机溜走。 不过金陵城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那西门小官人无处逃匿,想来很快就会落网了。 冯兴抓了要犯,立下了大功,自然是升官。 升了官,自然是不用待在虾子巷这一等腌臜下贱的地方。 这日清晨,就在冯兴耀武扬威、威声赫赫离开之际,他回头望了一眼昏暗的虾子巷。 那一位吆喝着甜豆花的豆腐郎并未出现。 此时,冯兴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不想再见到那一位卖豆腐的少年。 却又一种隐隐的期待。 他想看到那个少年,他日会成什么一种样子。 …… …… 跑,拼了命的跑。 他被一头猛虎逼到了悬崖之际。 “要么跳下去,要么杀了它。” 那头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咆哮之际,他的脚底无声无息地爬来一条白蛇。 它嘶嘶地吐着蛇信,瞳孔竖成了一条线。 正在他不知所措之际,那条白蛇猛地一跃,攀上了他的右手。 “就让我来帮你吧。” 白蛇变成了一把大刀。 有了这把刀,情形强弱顿时转变。 他挥舞着那把大刀,砍向了那头猛虎。 那把刀不停的砍向了猛虎,一刀,一刀,又一刀。 他杀红了眼,已经陷入了到了一种疯狂的状态。 他想要破坏,破坏,无止境的杀戮。 他所承受到的所有的不公平、嘲笑、鄙视,全都发泄了出来。 一刀,一刀,又一刀。 被他压在身下的猛虎早就成了筛子,身上满是窟窿。 一刀,一刀,又一刀。 他心中恐惧越来越少,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情。 直到他再也无力举起大刀,猛虎也已经彻底死透了,他这才精疲力竭躺在地上。 望着漆黑的天,他的嘴角,微乎其微的勾了勾。 “能够主宰别人的生死,这样很痛快吧?”

那一把刀复而又变成了那一条白蛇。 它慢慢蜿蜒着,吐着蛇信,爬上了他的胸膛,在心口处盘踞了下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它冰冷湿凉的触感。 冰冷、危险、又充满着力量。 他凝视着它的竖瞳,好像隔着门缝瞥见了另外一个世界,是圣贤上未曾教给的世界。 幽暗的世界,不可言说的世界,却是更为真实的世界。 它说的没错,原来,掌握着一个人的生死。 是这么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条白蛇的七寸,将它提了起来。 紧接着。 他张开嘴,将它完完整整地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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