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崖上的风继续吹着,他转身在崖顶拾了一些干柴堆成一堆,呆滞了一会后,他从腰间摘下一个大酒囊咕咚咚地喝了几大口,抹了一下满是邋遢胡子的嘴巴子后,他把剩余的烈酒倒在柴堆上。
这个逃亡者有时候会自嘲,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罪有应得,但他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他迷上了酒,也迷上了醉。
“醉有应得”让他没有任何负罪感,他能在醉后得到孤单与空虚,还能得到麻木与忘记,这就够了。
又一阵凛冽的山风袭来,他醉酒之后的双眼里布满了被冰冻的红血丝,沉思与回忆,实在是太久了。
他忽然想起姐姐的那句话,“如果能回到从前,那该有多好!”
可时间只能在回忆里才能倒退,就算真能倒退,倒退到哪个节点呢?
倒退至没有踏上那趟列车之前吗,然后退了票,与邢紫珊错过?
那如何能对得起邢紫珊托付的终身,如何对得起她的血泪!
倘若真的错过呢,就像姐姐说的那样,不介入邢紫珊的悲喜,或许没有他这个选项,她就真的嫁给沙行云了,毕竟他们是有娃娃亲的。
可是谁能对人生有个准确的判断呢,或许一切都是天命所归吧!
罪有应得又如何,他不后悔,永远都不会。
他望向天边,远处的阴云正在向麒麟山逼近,用不了多久红月亮就会被阴云幽禁,这红月亮多像自己的爱人啊。
可月亮是自由的,也许明天她还会出现在天下人的视野中,而他的爱人,只能在一个叫梅园的地方,等着他的归来。
只是她不知道,他和她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山风愈加凛冽,他蹲了下来,从绑腿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柴堆旁的崖石上刻下了一个“风”字。
那匹雪里站低鸣了一声,马蹄敲打着坚硬的山石,好像在催促主人该走了。
他站起身形,抚摸了一下白马的鬃毛,然后把匕首插回绑腿的刀鞘里。
复又长叹了一声,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褶皱的烟盒,抽出一支歪歪扭扭的香烟,用手捂了一会儿煤油打火机,然后点那支烟。
望着山下的麒麟镇,他猛吸了几口之后,俯身点了那堆柴,火光渐渐升腾,借着风势借着酒劲猛烈爆,在扔掉烟头的时候,他相信山下的人们一定能看到这堆火,这是他活着的讯息。
他翻身上马,把额前的眼罩往下一拉扣在左眼上,在变成一个独眼人后他抓起缰绳轻轻一勒,白马原地转了两圈,盘旋的北风裹挟着尚未冷却的灰烬在他刻下的那个字周围游走。
多么难以割舍麒麟镇啊,这里有他全部的爱恨情仇,却不得不走。
白马又低鸣一声,似是再次催促。
他从腰间拔出一支油黑发亮的匣子枪举过头顶,对着夜空“砰,砰,砰”连开三枪,然后双腿一夹马肚子打马而去。
他不知自己将要去哪里,他只知道他又要远离麒麟镇,远离自己心爱的人。
很多人都看到了落雁崖上的火光,也看见了那三道划破夜空的电光,三爷沙行云自然也看到了,这对他而言是意料之外的,直觉告诉他,这不但是某种不祥的信号,还是一种嘲笑与挑衅。
他迅速掀掉身上的虎皮从藤椅上站起来,先扶着栏杆定了定神。
而此时,民团队长周全胜已经带人集结在邀月楼下,正仰望着楼上的三爷等待他的指示,很显然机敏的他也注意到落雁崖上的情况。
“马上搜山,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拿着我的手信派人通知县警备营的李少堂协同,封锁整个青云县,正月十五夜,我不会亏了弟兄们。要快,事不宜迟,快,立刻。”三爷俯身近乎咆哮着对周全胜命令道。
周全胜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要抓捕的人对三爷是何其重要,这个逃犯让三爷寝食难安,如果自己能抓到他,那是天大的功劳,赏赐自然是丰厚的。
他提着枪吩咐众团丁立刻按照三爷的指示行动。
就在这时,小西瓜衣衫不整地从邀月楼里走出来,先看了看乱哄哄去搜山的众人,又看看楼上的三爷,赶紧胡乱地扣着扣子,匆忙回到楼内向二楼走去,他要随时听候三爷的调遣。
正月十五之夜,几百人在麒麟山展开地毯式地搜捕,然而他们只在落雁崖上一块烧黑的岩石上,看到了一个用利器刻上的“风”字,以及三枚子弹壳。
那个导致他们没有消停过节的死刑犯,似乎是长了翅膀又一次飞出了麒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