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菲颇有些艰难地蹲坐下来,右手将卡特翻了个面,动作粗暴得能发出声音,扬起尘土,惹得不远处的法娜不禁侧目。
「你和他有隙?」
“你想多了。”
塞菲并不在意,难得端详起卡特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殊不知自己脸上笑意比得上上辈子获得头衔那会儿。
卡特的父亲身兼斯卡雷特执灯骑士团团长,按学院里女生间的说法,他这头发黑过斯卡雷特的长夜,皮肤白得可比东边山尖未融的积雪……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是说人的话?
要知道斯卡雷特的长夜繁星常在,东边那座山尖的雪里不知埋了多少尸体,还是人兽混杂……
「咳。」
卡特·纳撒尼尔体格匀称,既不消瘦,也不粗野,面部虽然有嫌精致,但线条笔直刚硬,若不论他的性格,足以出场任何英雄故事的主角位置——塞菲挑了挑眉,强调了一遍不论性格。
这人平时少有好脸色,可能还有些洁癖,要看他如此狼狈,是真的难得。
毕竟从能力上来说,一个节点三条回路,在此之上拥有独特的根源,在同辈之间发生的矛盾中,足以令他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根源的具体形象属于个人隐私,但可以猜测与火焰有关。
纳撒尼尔家族发家于三十余年前,还没有可继承的灵刻,更不要说根源。卡特的根源可能是凭借特殊经历生成的,而不管是什么,他都是四人中唯一一个拥有根源的修士——在格雷尔发飙之前。
卡特落得这副模样,其实倒也是为了保护他们。念及于此,塞菲出于礼貌收敛笑容。
他……或者说纳撒尼尔十有八九与这次事件的幕后相关。
在守火人得知哈梅尔受到袭击之后,也派遣了随队信使前去执灯骑士团附近的驻地。虽然切实传达了消息,最终却无功而返。
理由是驻地的成员在当天接受了某开拓者团体的委托,因此人手不足。
这些情况在事后无法得到确认,因为这些开拓者与执灯骑士团成员遭遇意外而无一幸存。
这一天里围绕这处火种的管辖范围,发生了太多所谓意外,带来了过多的死亡与不安,这一切仅仅宣称是天灾人祸的巧合远不足以息事宁人。
所以理所当然的,必须有人承担这一切,那便是父亲,也就是阿尔特留斯伯爵。这虽然是强扣的帽子,但也并非毫无联系。
执灯骑士团相当于斯卡雷特的警备队,与其他地区不同,阿尔特留斯伯爵在当地与开拓者们制定了被称为“临渊协定”的一套互利规则。其中包括这么一条,执灯骑士团在没有危及城镇的重要事件发生时,应该优先配合附近的开拓者队伍进行狩猎与拓荒等相关事务。
这看上去就像是优先那些冒险带来的利益,置领地安全于末微。所以在有人提到这一点后,这一切,自然被归结于临渊协定。
协定被废除,骑士团指挥权收拢,纳撒尼尔的话语权也就变大。
问题在于卡特是出于什么立场参与其中。
塞菲视线下移,扫视一遍,虽然擦伤不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大伤口,倒是紧蹙的眉间与额边的发丝染上一层白霜,衣物正面湿漉漉一片,伸手触及还带着一丝寒意。
卡特失去意识并不是因为受到来自格雷尔的攻击,而是使用灵装的结果。
大要求修习调律法铸造灵刻的年龄在十二岁,而十六岁才允许进入机构开始学习灵装应用。有条件的,比如阿尔特留斯与纳撒尼尔,会在这之前要求孩子熟悉灵装的类别与应用相关的知识。
卡特使用的是相当新潮——但在控制上也颇为刁钻的短铳型灵装。
没有炸膛这点固然令塞菲有些惊讶,但令卡特晕过去的,是对灵噬过于激烈的初体验。
第一次接触灵噬,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好到哪去。
为了拦住格雷尔“发狂”的第一击,匆忙使用灵装,并调动了第一节点下所有回路的卡特,才会因为灵噬而陷入昏迷。
虽然他是当下流行的虚假感知法信奉者,但毕竟是第一次,想来也无法切实抑制痛苦。
“嗯……”
塞菲认为卡特在这场可能的策划中难逃关联,但应该所知不多。
卡特对格雷尔的真正实力——进一步而言,对格雷尔的身份所知甚少。除此之外,出手挡住格雷尔的时候又过于欠缺考虑,不像有所准备。
如果一个人在一场策划中将自己处于无法把控的险境,那么他要么疯,要么傻。
很遗憾,以塞菲过去对卡特的了解来说,他并不符合这两者的任意之一。
“这是……”
塞菲目光一凝,视线在卡特的左手部位停下,那里本来总是戴着一条黑色的手套,现在也已经消失不见。
这只左手形貌可怖,扭曲的皮肉中,甚至可见白色的骨骼部分。只是虽有新伤,大部分却早已愈合,并非是这次留下的。那不太像烧伤……塞菲正想要提起那手直接看看,却在中途被抓住手腕,再难动弹。
一抬眼,塞菲便见对方眼神与手上传来的温度一样冰冷。
“你只断了手?”
塞菲闻言两眼一瞪,还来不及呛回去,卡特便直起身来。他皱着眉有些粗鲁地拨开身前碍眼的塞菲,看着继他之后也正爬起身来的格雷尔,手又伸向地上的短铳——接着被塞菲一反手抓个正着。
一如既往,卡特没有从这位伯爵之子那里感受到任何威胁性,便只是横眉冷眼看他。
“已经没事了。”塞菲无动于衷,一来他本就少有养尊处优的机会,二来他人活两世——虽然都不长久,也谈不上世故,但仍然胸怀一种复杂的优越感。
见这无关痛痒的挑衅,便也能游刃有余,自认摆得出如同老父亲的慈祥与宽容。
于是他摇头又强调了一遍。
“操纵他的渊民已经被驱除了。”
卡特眯眼。
“我会自己判断的。”他甩开塞菲的手,将短铳收入怀中,又取出匕首,利落地割下自己的衣角裹住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