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李思懿再度见到了季霆,只不过这一次,季霆是带着三十万玄甲军,兵临了城下。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早定下婚约,可在成婚当天,李思懿却被父亲告知:
“季氏,有不臣之心。”
李家世代忠良,绝无叛逆。
于是那场婚礼,成了围剿季氏的开端,季霆与其父下狱,罪证确凿,幸而宣帝仁德,念季氏多年劳苦功高,只判了合族流放。
但季氏仍不满足,回归族地路上遇匪,便认定是宣帝所为,以宣帝出尔反尔谋害忠良为由,起兵反宣。
其后又三年,季霆发展壮大了队伍,带着三十万玄甲军一路北上,瞬间便到了旭京城外。
此时,李思懿的父亲,丞相李侪已殁。
宣帝和贵妃不知所踪,朝中只余皇后和太子坐镇。
出城抗敌的守军在接到宣帝潜逃的消息后弃械投降。
把持朝政的内廷老臣们,不顾皇后反对,做出开城献降的决定,且派李思懿出城同叛军和谈。
城门缓慢拉开,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李思懿踏着薄雪从门后走出,寒风吹起她衣袍的一角,带出她一连串的小声咳嗽。
在她对面,是于昨日傍晚就兵临城下的叛军。数十万玄甲军立于护城河岸,远远望去,犹如翻涌的黑色云雾,连守城的老兵见了,都是没来由的心慌。
李思懿对此却像没什么感知,沉默着向前行进。
寒风呼啸,吹到人脸上,刀割般得疼,李思懿低头躲避,不慎脚一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旁栽倒过去——
预想中栽入雪地的情况并未发生,一只手伸过来,稳稳扶住了她:
“思懿。”
语气温柔缱绻,就仿佛,他们还是当年的青梅竹马,一般无二。
李思懿抬头,对上季霆的视线。
比之少年时期,季霆的五官愈发清晰凌厉,只是眼中,多了一丝令人看不透的城府。
她站直身体,抽回手来,恭谨地向对方行礼:“臣使,拜见将军。”
季霆望着自己骤然空落的手掌,若无其事地将之背到身后,温柔的语气未变:“我猜到旭京会遣使和谈,却没想到是你来。”
“战败乞降,世人自是避之不及。”
“那你为何不避?”
“臣乃丞相少史,遇此事,不当避。”她说得坦然无畏,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李思懿幼承庭训,从识字起就开始帮父亲处理政事,成年后,任了丞相少史之职。
季霆笑道:“那就说说,想谈些什么吧。”
李思懿奉上宣国皇后亲手所写的降:“宣帝已逃,旭京臣民皆无再战之意,愿开城献降,望将军能释放战俘,不伤百姓。”
季霆接过降,垂眸扫了一眼,复望向她:“不伤百姓,本就是我军的行军准则,守军只要投诚,也可不计前嫌……可萧靖安拒不认降,我凭什么放?”
萧靖安,就是此次带兵抗敌的主帅,宣国的郡王,亦是李思懿如今的未婚夫婿。
季氏起兵反宣后,丞相李侪为表忠心,便向宣帝提请,改立了独女李思懿同郡王萧靖安的婚约。
李思懿深吸一口气,道:“郡王殿下身为宣国皇室中人,顾及皇室的脸面,才不肯轻易认降,可若将军能够放过郡王,宣国臣民只会认为将军宽仁,是以,天下归心。”
“一介郡王认降与否,对我倒真没什么所谓。”季霆看向李思懿:“倒是少史,身为李相后人,若能为我新朝效力,也可为天下人做一个表率,少史认为呢?”
季氏和李家决裂至此,李思懿和季霆也没有了当年约定,她本以为季霆会挟私报复,却不想,季霆提了这样的要求。
“臣……责无旁贷。”
既然季霆要她的忠心,她也就顺势换了自称。
季霆抬手招来近卫:“带她去释放战俘。”
话音刚落,士兵已经为李思懿让出一条路来。
李思懿谢过季霆,便随近卫前往关押战俘的空地。
空地上竖着一方露天的简易囚笼,里面的人被剥得只剩中衣,蜷缩在牢笼一角,白雪几乎覆盖了全身。
李思懿心下一紧,疾步走了过去。
负责看守的士兵替她打开笼门,李思懿矮身进入笼内,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几乎被雪掩埋的人,出声唤道:“郡王殿下?”
见对方全无反应,李思懿才开始大力拍打对方的手臂:“萧靖安?萧靖安?!”
雪中人身形微动,白雪簌簌落下,逐渐露出了萧靖安清晰的容颜,他缓缓睁开眼睛,睫毛上的碎雪也跟着忽闪忽闪,眸中几乎没有神采,在看到李思懿的那一刻却亮了亮,他泛着些微青紫色的嘴唇翕张,艰难发声:“思懿……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