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你怎么看起来如此憔悴?”兰昭儿怀中抱着白胖的圆圆,眉心微微蹙起,眼底充溢困惑。 十一低头掩饰抽搐的嘴角。 贺景恒拉着他一直打到天亮,暗卫十分无奈,语气恭敬地回答道:“属下昨夜归来,偶遇殿下殿下兴致高涨,邀请属下切磋武艺。属下武艺自然不及殿下,因此看起来精神不振,望少夫人见谅。” 兰昭儿忆起昨夜,霎时一片清明,莫名有些害臊,面颊泛起粉红。 她抚了抚圆圆柔软的皮毛,歉意道:“嗯辛苦你啦。要不我们明日再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十一摇了摇头,坚持道:“少夫人,正事要紧。” “这一年以来,阵法的布置基本完成。只是属下不解,殿下与秦王互有约定,不日便可返回封地,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暗卫道。 兰昭儿朝他笑笑,道:“用不上当然最好。这次用不上,等将来”她放下手中白兔,看向暗卫,目光似乎别有深意:“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暗卫倏地一惊,作为最得重用的心腹,他对主子的图谋一清二楚,兰昭儿借此机会埋下隐患,将来若有与王庭翻脸的那一天,这便是最隐蔽的杀手锏。 十一打心底里敬佩,只觉主子未过门的小王妃委实是一位奇女子。他单膝跪于地面之上,弓下腰身,态度愈发恭敬:“少夫人当真是心思缜密。” 兰昭儿只笑:“所谋甚大,不得不防。” 两人就璇玑阵法的布置进一步规划。天色渐晚,十一弓身示敬,缓缓退了出去。 兰昭儿目送暗卫的背影远去,眸光微暗,心想:“看来速度还得再快些,这次若收不了那两个畜生的命,以后只怕是没有机会了。得注意着不能让裴无忌暴露哎,也不知舅舅、舅妈近况如何,弟弟妹妹丧命,这些年他们心里必定十分不好过” 卫家兄妹的惨死是卫老将军心中永远的痛,梁国报不了这个仇,那只能动用私刑了。 圆圆在桌上蹦跳玩闹,兰昭儿全然只作不见,内心煞是难平:“没有时间了让那二人死于衰弱不难,神不知鬼不觉,如是不留痕迹的方法最为妥当,但还能留下全尸,委实便宜他们了!” 联想到龙家兄妹风光下葬的模样,对比自家弟妹的惨死,心中恨极,案上的手指扣得几乎发白。 白团子或是困倦,扬起短胖的兔爪挠了挠毛绒绒的脸颊,向后一仰,四爪朝天,瘫成个纯白的肉垫子。 兰昭儿静默良久,心绪回归平静,一把拎起熟睡的胖兔子抱入怀中,在重叠杂乱的一摞纸中抽出一张羊皮卷。 她凝视片刻,提笔在右下某处做下标记。 这些年,她可不止研究了璇玑阵法。 扬州云丽山脉兰昭儿在脑海中搜寻着,手上将星相古卷展开,眼睛陡地一亮,嘴角轻扬,心中有了把握。 建宁十五年六月,金勒城。 琴乐歌声从一墙之隔的舞台传来,清丽婉转。李修背靠木墙,凝望地图,沉吟不语。 却听少女道:“扬州是我父王的封地。这些年我根据遗留的蛛丝马迹以及星相术推断出,云丽山脉中当藏着一座铁矿,具体位置我已经在地图上标明。扬州太守徐敬达,他是我父王最信任的旧部之一,手上掌握着长淮王府多年来培养的人脉以及累计的财富,见到我的亲笔信,他一定不会拒绝太子哥哥的要求。” “先生,你叫太子哥哥只管拿去用。” 李修看完以后颇觉可靠,神情难掩激动,发自内心地感激道:“郡主高义!大梁国空虚多年,这份地图属实是雪中送炭!” 兰昭儿笑道:“能够帮到太子哥哥,是昭宁的荣幸。我还记得徐叔叔与我说过,天下之治,当使万民受利。还望太子哥哥用到合适的地方,莫要让那些贪官污吏占尽国家的便宜,中饱私囊。” 李修承诺道:“这是自然。您自小与太子殿下一同长大,亲近更甚寻常兄妹,太子殿下的志向您是知晓的,必不会叫您失望。” 少女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托住瓷杯,柔声道:“我自然是相信太子哥哥的。” 她有条不紊地调着一壶奶茶,缓缓道:“我过段时间,便要随着小王爷回南方去了。” 李修霍然转头看向少女,“这郡主,您再考虑考虑。您现在改变主意也不晚,布置尚存,我们还是可以将您护送回长安。您是大梁尊贵的郡主,又得太子殿下看重,回到梁朝,定胜过在此地寄人篱下的日子万倍。” 兰昭儿摇
了摇头,坚定地说:“我说过,我要陪着小王爷的。老国师教导我,出口的诺言一万金都不换!我现在抛下他回去,他会恨我的。” 李修捻了捻胡须,暗自思量:“确是如此郡主若是一走了之,大梁与南翎城少领主便会结下难解的过节。那小子手握重兵、用兵奇诡,得罪他只怕后患无穷。但郡主若是真就这样嫁给西陆的蛮夷,大理寺少卿,还有东宫的那位心里定是极不愿意的。” 兰昭儿放下壶盏,莞尔一笑,眸光流转,叫人读不懂其中深意:“还望先生转达太子哥哥,臣妹一切安好。” 李修嘴唇微不可见得颤抖起来,望向少女欲言又止。却见兰昭儿垂下眼睛,卷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小声道:“在西陆的这些年里,我总是想起小时候的日子太子哥哥最是疼爱我,什么好东西都先让我挑,那些稀奇漂亮的物件儿,宫里的公主都用不上。” “太子哥哥待我是极好的我们之间的的感情,比亲兄妹还亲。纵然天各一方,但在我心里,有一些东西从来没有变过。” 本是笼络之言,兰昭儿的胸口却忽然一抽一抽地疼痛起来,沉甸甸的,喘不过气,好像被一些东西塞住了。 她想着此时的长安城中十里花红,杨柳依依。轻薄的雾气弥漫在江面之上,站在桥头远远望去隐约笼着一层轻绿。春风好似丝罗一样柔软,轻柔地吹过,人的心都会化成一汪汪沁甜的泉水。 入夜后闹市张灯结彩、灯火不息,巷子里飘溢着淡淡的酒香,不似西陆烈酒那样馥郁浓烈,长安的酒温润、绵柔,宛若清甜的梨汁。 初春三月,她满了十六,离开故乡已近六载。 幼年时,江昭宁会不顾一切地爬上宫墙,仰头望向浓密的树荫,看温暖的阳光被树枝树叶切成星星点点的碎片,轻柔地洒落下来。宫女侍卫们满脸惊恐,手忙脚乱地堆挤在墙边,捧着精致的糕点、稀奇的玩具想要哄骗小郡主下去。红墙上的小女孩便会咯咯地笑起来,两条腿悬在半空摇摇晃晃,宛如身在云间。晶亮的眼眸紧紧地跟随着空中飘飞的柳絮,转啊转啊,甚么人都不理。 西洲草原无边无垠,蓝天白云,风吹草低,都是很美很美的但自己还有看到长安的一天吗? 兰昭儿眼角潮红,从怀中取出牡丹白玉壁,高举立誓,语气坚决而真挚:“不管我以后是何身份,我与太子哥哥永远是最亲的兄妹!相信我,我是长淮王的女儿、是大梁的郡主,我绝对不会做不利于大梁的事情。” 李修心中触动,亦是双目含泪,温言宽慰道:“郡主,太子殿下是很看重您的。您放心,将来若有变故,小人一定尽力协助您,必不能让您出事。” 兰昭儿面露感激之色,起身款款行礼,轻声道:“昭宁在此谢过先生。” 丞相府。 烛火忽暗忽明,人影晃动,在门扉上投下影影绰绰的昏暗轮廓。 幕僚面有豫色,迟疑地说:“丞相,真的要这样做吗?属下以为,还是应该先将此事告知秦王殿下,徐徐图之。” 吕不为面色凝重,闻言冷笑一声,“燕珩可不是他的父亲,他表面对大王恭敬,其实骨子里根本不在意谁坐在王位上。燕珩忠于这片土地,但对王室的敬意,恐怕没有几分!” “倘若有一天辽月易主,燕珩估计也就装模作样地出个兵,岂会尽力?在燕珩的心里,燕氏的军队第一、王国的土地第二,和大王少时的几分情意,他能有多看重?!” 吕不为口气阴森,负手踱步,言语中满是愤恨:“旭罕森那个小子,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东西!我派密探前去南方探察,竟然连其军队规模都摸不清!秦王想得倒美,两人一北一南开疆扩土?可这样下去不用十年,辽月君主恐怕就成摆设了!” 幕僚仍旧坚持劝说:“小王爷是云理王最疼爱的孙子,将他杀了,辽月岂不是四面为敌?丞相,外敌可畏,望您慎重啊!” 夜深人静,风幽幽地吹了进来,烛光猝灭。 吕不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沉沉:“我不杀他但他不能回去。他这辈子,只能呆在这里。” 月光清冷,吕不为的面孔照得惨白,好似鬼魅。 幕僚豁地打了个寒颤,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可是” 吕不为一挥衣袖,厉声斥道:“没有可是!你以为南翎城与大王的龃龉是这两年才有的?先王宠爱巴古达的母亲,连带着偏爱巴古达。尊贵的公主嫁予他,连王位都想传给他!甚至连后路都替他想好了封地、军队的规模都是最好的!凭什么?!” 吕不为冷哼一声,恨道:“前两年眼看
西沙那边将要出乱子,又有一个好儿子帮他兜着。呵巴古达的命是真的好啊!” “绵羊那般愚蠢软弱的人,怎么能生出狮子一样的儿子?”吕不为言语间满是不甘。 “若不趁此次机会将旭罕森留住,等泰王子将来即位,不知道会被这小子欺负成什么样!” 说到此处,丞相心中愈恨,将手中茶碗猛地向地上掷去。只听一声凄厉的脆响,碎片高溅,鲜红的血珠啪嗒滴落,几点殷红在惨白的宣纸上遽然晕染开来,触目惊心。 幕僚被吓得身躯一缩,却听吕不为急喘几声,须臾之间语气恢复平静:“大王已经默许,御都军供我调动。南翎城固若金汤,难以下手,然巴古达防心却浅,不日将北上巡游,实乃天赐良机!我打算派遣武士在途中拦截,杀之!” 他胸有成竹:“待控制南境,料旭罕森这小子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忽有笑声响起,越来越大声,状若疯癫。年将半百的丞相低声呢喃道:“这一天,老夫已经等了太久了,太久了” 幕僚低头沉默不言,抬头望向晦暗的天空,隐约地预感到风暴雷雨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