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一月,西沙,鄂默部。 黄云滚滚,铁蹄踏冰,剑齿豹的重旆在风沙中猎猎飘扬。 鄂默部的首领努格斯跪在沙砾之上,手中长戟插地,双腿已然同武器一样被齐膝斩断,深红的鲜血在沙地上蜿蜒流淌,断肢传来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他感到身体的温度在快速流失,他知道,自己即将死去。 努格斯缓慢地抬起了头,细长凌厉的双目犹如鹰眸,透过汗水湿黏的深棕色乱发,定定地看向马背上的青年。 贺景恒身披苍青色的大氅,银枪点地,血水不断从枪尖滴落。他平静地俯视着男人,视线相交的刹那,努格斯率先开口。 “我服输。”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 他早就料到了今日的下场,他冒犯了西陆最精悍最骁勇的一支雄兵,以至于这片土地血流漂杵,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努格斯的父亲有好几个妻子,她们生了十几个孩子。他的母亲身份最为尊贵,他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他从少年时就展现出了出众的能力和手腕,族人们将他看作鄂默部的希望,期待着年轻的首领能够带领他们摆脱贫苦,过上富裕平和的日子。 可是上天总是偏心的。 大漠的土地荒芜贫瘠,常年受风沙侵蚀,麦子种植困难,一年最多出产一季,根本不够吃。 去岁降下的雨水又少,太少了牛羊找不到水源,粮食几乎颗粒无收,男人面黄肌瘦,女人挤不出奶水,乃至喂不活襁褓中的婴儿。 人们活不下去,只能去抢别人的粮食,去入侵富庶丰饶的西洲,即便男人们会将性命丢在那里,即便女人们会失去她们的儿子和丈夫。 努格斯抽出腰间砍刀,看向青年的眼神里再无杀意,而是最真挚的恳求:“南翎王,我请求你,放过我的妻子,还有我那年幼无知的女儿。” 贺景恒长枪斜指地面,淡淡道:“铁豹骑不杀妇孺。” 断腿的男人笑笑:“真好。”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努格斯低下头,将污渍斑驳的砍刀高举,猛然劈向自己的后颈。 血泉悲壮地冲向天空,鄂默首领的头颅滚落在沙地上,无头的身躯却未倒下,断戟支撑住了他,支撑住了他的尊严。 战败的男人们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把头扭转开,眼泪掉了下来。他们知道自己的部落灭亡了,从今往后,西沙再无鄂默一国。 贺景恒眼无波澜,带马转身离去。 青玉一部不如鄂默民风彪悍,在铁甲前无甚抵抗,很快举起了降旗。骑兵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浩浩荡荡势如破竹,直取王城。 不日,铁豹骑的副统领在青玉王帐前迎来了他的君主。 “已经搜过两遍了,小王妃不在这里。”阿鲁特恭恭敬敬地向青年施了一礼,见他神色阴郁至极,眉峰越蹙越深,忙道:“底下的人问出了些消息,小王妃以前确实在青玉呆过一段时间但说法有异,情况比较复杂,殿下不如亲自去审问圣殿的长老?” 贺景恒嗯了一声,快步走入大帐。 光线昏暗,华袍破烂的老人佝偻着背,跪在厚实的驼绒地毯上,躯体不停地颤抖着,呼吸都不敢放重。 贺景恒睥睨着脚下的人,漠然道:“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知道”年迈的长老举起衣袖,擦了擦快要滴落的汗水:“南翎王殿下,小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景恒斜靠在军座上,“四年前的冬天,你们给云理王送了一个姑娘,可还记得?” 长老早已被士兵盘问多次,闻言连忙点头道:“记得记得!兰昭儿,兰姑娘!” 贺景恒身躯前倾,一字字地问道:“她是青玉人吗?” “当然是,兰姑娘是在圣殿里长大的,是尊贵美丽的圣女,怎么会不是青玉的人?”长老将脖颈垂得低低,借此掩饰飘忽的眼神。 贺景恒冷冷一笑:“是吗那我问你,平日照顾她的哥哥姐姐呢?把他们带过来见我。” “这”长老将脑袋埋得更低,吞吞吐吐道:“兰姑娘本是孤女,没有兄姊。” 贺景恒嗤笑出声,“哦?” 一把扯住长老花白枯瘪的头发,迫使其抬起头,目光森寒如冰:“给你个机会,好好想清楚,重新说。” 长老的头皮似乎都要被这股大力撕裂,脸色又青又白,两只枯瘦的手胡乱地挥动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啊!” 贺景恒骤然松手,“你
们第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候?” 长老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不敢耽误久了,哆哆嗦嗦地回答:“六年前。” “在什么场合见到她的?” 长老在脑海中搜刮着:“灯会,王城一年一度的灯会!” “她当时是什么身份?”贺景恒问道。 “这一个平民女孩。” “为什么这么肯定她是平民?” “她生得太好了,青玉的贵族中没有这样的姑娘,否则一眼就能够发现。”长老回忆着兰昭儿的长相,战战兢兢地回答。 贺景恒抓住长老的后领,抓狗儿似地将他提了起来,嗓音冰寒:“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长老全身猛地一震,声音也打着抖:“没有干什么!我们只是请她来做圣殿的圣女!” “请?——” 贺景恒看着老人惊惶的面容,眼中染上讥讽:“是‘抓’吧!” 长老颤栗地愈发厉害,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没有底气驳斥,默认了青年的话。 “你们抓她的时候,她身边有其他人吗?” “有一个老仆人跟着她。” 贺景恒目光一动:“这个仆人如今身在何处?” “小人不知”长老的眼神出卖了他。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贺景恒一耳光甩了过去。 “你确定?” 长老吐出一口血沫,牙齿也松动欲坠。他竭力忍住疼痛,颤声道:“死死了。” 贺景恒眼底闪过失望之色:“怎么死的?” “我们找到兰昭儿的时候,他就死了。” 贺景恒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不长教训呢?” 长老抖若筛糠:“我记起来了!他被士兵杀了!” 贺景恒也猜到了是这样,垂目道:“然后你们就把阿兰昭儿抓走,强迫她当甚么圣女,又在两年后将她送给了我的爷爷。” “是” 青玉只是一个中等部落,数十年来在诸国的夹缝中求生,靠的便是送珠宝,送女人,总之用尽一切手段向大国的政要阿谀谄媚,借此来换取生存的空间。 贺景恒基本确认,兰昭儿并非大漠女子。既然是梁人,为何身上有异域女子的特征? 他顿了一刹,问道:“她的眼睛,为什么是紫色的?” 长老害怕到了极点。他是个善于鉴貌辨色的,已然发现了贺景恒对兰昭儿的看重,实话实说估计项上人头不保,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圣女的眼睛就是紫色的。” 见青年的神色愈发冷厉,吓得面色铁青,哆哆嗦嗦,终于老实承认—— “她喝了药” 贺景恒的心脏遽然一紧,一把掐住长老的脖子,手下咔咔有声:“什么药?!” 长老的脸因为缺氧逐渐发紫:“改变眼睛颜色的药。” 贺景恒胸口发疼,咬牙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见老人的口中有白沫溢出,怕他一命呜呼,问不出消息,手上方才稍稍松力。 长老大口大口地吸取着空气:“紫瞳好看。” 那一年,圣殿的长老盯着小少女的脸,觉得简直是无可挑剔,再长几年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 他想,气质太纯了,有没有办法让她再媚一些呢?一颦一笑自有妍态,一顾一盼脉脉含情,方可堪称红颜祸水。 该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床笫之术可以请人传授,她还小,不必着急。 眼睛对,眼睛! 小少女的眸子太过澄澈,有一种圣洁的美丽,让人不可逼视。可她即将成为男人床上的玩物,她不需要如此干净无欲的眼神。 圣殿的长老向沙漠巫祝索取了一味“秘药”,找了几个人试验,惊奇地发现效果斐然。长老们将药水给女孩灌下,看她琥珀色的眼睛逐渐有了变化,变成了星辰般的琉璃眸,就算不做什么表情,眼神都渗透出入骨的艳媚。 他们为此惊叹不已——“她的美貌比城池更有价值。” 然而,秘药不仅改变了兰昭儿的瞳色,还绞断了她的经脉。 疼痛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像是有一万把刀子在体内刮骨剔肉。她那个时候才十一二岁,灵术上的天赋再好,也没有能力反抗一个部落的高层势力。她不敢大声哭,只能把自己蜷缩在床上,让眼泪悄无声息打湿被褥。
琵琶、古琴等乐器是必须要掌握的,但琴乐只是个噱头,掀开那层遮羞的薄纱,床上功夫才是关键。长老们找来经验丰富的女奴隶,将伺候人的功夫向女孩倾囊相授。 不学? 磋磨人的方法可太多了。尤其是在青玉部落,圣殿常年搜刮强抢民女,总有性子刚烈的女孩儿不服管教,妄图逃跑。对她们施刑又担心对容貌有损,所以诞生了许多不留痕迹的惩罚举措。克扣饭菜、言语欺辱和罚跪等自不必说,最要命的是暗无天日的幽室。 兰昭儿孤零零地蜷坐在角落里,乌黑的秀发逶迤在地,与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她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幽闭的环境令她呼吸急促,产生濒临死亡之感。她用手指一寸寸地抚过冰凉的石砖,寒意在四肢游走,仿佛置身于无间地狱,可耳边微弱的呼吸告诉她,她还活在人间。 贺景恒强压怒火:“那个药对她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没有了!”长老的脑袋狂摇:“送给云理王之前,药水的作用就已经定型了,我保证,不会再对圣女殿下有任何影响!” 夕阳的残辉铺洒在地毯上,帐中昏黄,一股暴烈的气息从青年身上陡然升起:“那以前呢?她会不会痛?!难不难受?!” 长老忆及小少女猫叫般的虚弱的啜泣,迟疑了一刹,就在同一瞬间,贺景恒捏碎了他的喉咙。 阿鲁特一直守在门口,见贺景恒步出金帐,立即上前迎接,却见青年脸色森寒,目中杀意澎湃。 “把圣殿管事的人全部杀了。”阿鲁特听到他下令。 阿鲁特没有多问,在天边红日西坠之前,带领手下士兵前往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