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正熟睡,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有些烦躁地从床上坐起,用手指头梳理了下头发,点油灯去开门,门外站着个女人,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形象鬼魅狼狈,乍一看吓人,再一看却是甄荣。 “我全完了。”甄荣推开甄宓进到屋里,“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甄宓把油灯放到桌上,挑了挑灯芯,神情自若地答:“袁凤行?” “你知道他就在府里?”甄荣抓住甄宓两肩摇晃,“你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是叫你躲一躲?还是叫你赶快来见他?” 甄荣听她这么问,顿时安静下来,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是该见他,还是该躲着?现在说这些晚了,我犯了件不可饶恕的错,方才我” 她羞于启齿,干脆伏在桌面上大哭。 甄宓打了个呵欠,看看外面已经是二更天了,“大姐,深夜是适合忏悔不假,可我并不是个善于宽解别人的人。” 甄荣没听见似的,抬起满布泪痕的脸,带着哭腔问:“我与他做了苟且之事,还叫别人瞧见了。” “古往今来的□□都是先有实后有名,大姐姐是先有名,后有实,乃是开天辟地头一人了。” “出了这样事,我有嫡亲的妹妹不告诉,反而来告诉你,你却这样嘲讽我?” 甄宓说:“据实而说,哪里来的嘲讽?大姐不告诉甄姜,不告诉大哥,是清楚他们听了这事肯定会为你打一条精美结实的绳劝你上吊,我说过食色性也的话,你便觉得我不同。” “我是觉得你与她们不同。” “你想我宽解你,想我对你说这不算什么,对吗?” 甄荣轻轻点了点头。 “可为什么偏叫我对你说呢?大姐怎么没长脑袋吗?不会思考吗?你认定了的事何用别人来告诉你是对是错?” 甄宓又说:“何况对错本就没有定数,你与袁凤行的事,对家族名誉来说是错,对《女训》《女诫》来说是错,对仁义道德来说是错,可对你而言是对就行。” 甄荣疑惑:“难道只要我愿意,就能做任何事?” “不然呢?你是你自己的,所言所行,还需要他人指教?” “要是世人以此来谩骂我,中伤我呢?要是他们叫我浸猪笼,骑木驴呢?少时,母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女人和我一样,出身世家,是嫡长女,成亲后被一个郎中勾引,失去贞洁,并想和离另嫁,婆家和娘家的人认为是辱没门楣,关起来生生饿死了,尸首既不能进婆家祖坟,也不能进娘家祖坟,潦草地埋了。” “那就要问你自己,与袁凤行在一起时的快乐有没有大到你心甘情愿承受那种结局?要是没有,大姐可以跟别的女子一样,循规蹈矩,继续忍受,等着老死。” “我不想老死,老死有什么趣味?” “是人都要死,有的早点,有的晚点,有的死的壮烈,有的死的无聊乏味,看你要哪种喽?” 甄荣有茅塞顿开之感,“与其窝窝囊囊过一辈子,不过豁出去一回,现在我觉得母亲口中的世家女子死时也不一定是后悔的,四妹妹,不怕你笑话,我与袁大哥一起,那快乐无以伦比,即便为这快乐准备多少不幸,我都认为值得。等不及了,我这就去找他,叫他知道我的心意。” 甄荣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神色比刚才还要焦急,“四妹妹,你快看外面,着火了。” 甄宓走到屋外,看见不远处的房子被烧的噼里啪啦,火光映红了一小片天,甄宓与甄荣携手要从后门出走,没走几步,几个黑影窜出,拦住去路。 甄荣惊叫:“你们要干什么?难道敢在这里行凶杀人?我大哥是甄勇,我心上人是袁凤行,谁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甄宓也问:“死也叫我们死的明白,是谁派你们来的?” 黑影并不吱声,亮出明晃晃的刀,直直砍来,甄宓甄荣把手边的花盆、鸟笼、玉石摆件通通扔过去,择路而逃,所幸,其他被火势惊醒的丫鬟仆役也正在府中逃窜叫喊,阻碍了黑影的追赶速度,一时竟没有得手。 黑影不想再浪费时间躲避人潮,不管遇着谁,挥刀就杀,顷刻间,好几个仆役被斩成几截,再没人阻路。 甄宓甄荣如进入死巷,刀的凉气呲着皮肤,死亡的召唤就在耳际,黑影说话了,他让甄宓跳进火里。 “这就省的我们动手了。” 甄宓心中一惊,难道这几个人今夜杀人放火不是来寻甄家的仇,还是单单为了对付自己? 黑影的笑声刺耳难听,“阿武姑娘既然不肯跳火坑,那就劳烦受我一刀吧。” <
r> 大刀举到空中,直直劈下来,然后就是破风声,刀砍进肉里斩断骨头的声音,再有就是血淌到地上的滴答声。 “大哥?”甄宓几乎不能相信,甄勇替她挨了那致命一刀。 甄勇徒手把刀刃从肩胛上拔出,朝黑影掷去,正中脖子,另几个黑影左右夹攻,在甄勇大腿和后背上又砍了几刀,他高大雄壮的身躯此时摇摇晃晃,像行将倒下的高塔。 甄荣从地上捡起根棍要冲上去,甄勇撇头给了她个凌厉的眼神,“呆着别动。” 他脚跟下沉,稳住身体,攥起砂锅大小的拳头,拳拳砸在黑影的脑袋上,黑影们被打的双珠爆出,头骨碎裂,才见识到袁绍账下第一盟将甄勇的厉害,他身负重伤,手无寸铁,以寡敌众,竟然也能把对方杀的一个不剩。 敌人一个个倒下了,甄勇身上又多了几十处刀伤,血几乎流尽,甄宓甄荣一左一右站在身旁,想扶他坐下,可他摆摆手,叫她们退开些,然后背靠着墙壁,慢慢将身体滑落,坐到了地面。 甄荣把脑袋伏在甄勇胸前,“大哥,你挺住,父亲母亲临走前都交待过,叫你照顾我们,你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 甄勇呛出一口血,气若游丝地说:“往后要改改脾气,没人能护你了。” “大哥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死了这个家还有谁?甄家全完了,这肯定是舅舅派人干的,我知道他不能轻易饶了我。” “宓儿,你离我近些。”甄勇几乎要发不出声音,甄宓把耳朵趴到他嘴边。 “兄弟姐妹中,属你最聪明,我死后,替我照看甄荣甄姜。”甄勇猛然攥住甄宓的手腕,“你应我一声,我才能安心地走。” 甄宓努力克制,可声音还是有难以掩藏的难过,转世来到此处,除了常氏,甄勇是唯一真心对她好的人。 “大哥,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甄宓腕上的大手陡然一松,留下一个血印。 甄勇死了。 不大一会,袁熙和袁凤行来了,他们衣帽如常光鲜,没有一点烟熏火燎的痕迹。 “好好的怎么失了火?哎哟,烧的这样厉害,还死了人!”袁熙到跟前才看到死的是甄勇,吓的几乎跳起来,“你大哥这样厉害的人,怎么也会死?” 甄宓淡漠地回答:“血肉之躯,都难逃一个死。” 袁熙踢了几下黑影的尸体,“先放火,再杀人,安排的倒是很仔细,会是谁干的呢?” 甄荣说:“还能是谁?我们家从没与人结怨,只得罪过我舅舅,呸!他算哪门子舅舅?是长孙州牧干的。袁公子,你马上要娶甄宓,即将成为甄家的女婿了,我大哥死了,甄家已经没有男丁,以后你就是甄家的当家人,这个仇,你会为我们报吗?” “怎么能不报?”袁熙指指甄勇的尸首,“这样的血海深仇,死他们长孙家八辈人算是轻的。” 甄荣又面向袁凤行说:“我已与长孙雷霆和离,你愿不愿意娶我?要是愿意,你也是甄家的女婿,报仇雪恨的事也该算你一份。” 袁凤行看看甄荣,又看看袁熙,下了决心,“公子要做的事,我自然也应随行,算我一份。” 而只有甄宓知道,今夜甄家被焚,甄勇被杀,跟长孙家半毛钱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