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与风翼汹涌,箭羽和兽影交错。 无数的星辰于天空下或生或灭,又在幻想与现实间遗失光芒。 博德不能理解眼前的场景,格琳妮无人所知的强大是其一,而她那看上去毫无止境的魔力是其二。 不只是他,在场的其他人同样意外于此时的异样。 按理来说,那水纹的人形是她的召唤物,那似虎似豹的巨兽是她的魔宠,驱使它们行动只可能是少女的魔力。 可是战斗至今,格琳妮却丝毫不露疲态,就算她有着与五大家族家主相当的力量,那也不该以一对三还能势均力敌这么久。 在场可是有两个货真价实的家主,以及一个顶尖的血脉强者的。 而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格琳妮抵抗得其实并不轻松。 局势僵持至近,都要归功于她刚创造出的新法杖,“交错星辰”斯忒莱厄斯。 原本的活性星体就是“星之魔女”桂妮娅的秘藏,包含了庞大的知识与魔力。 在重新淬炼成法杖之后,星体空间消失了,那些维持的魔力尽数化为了斯忒莱厄斯自己的力量,供法杖的主人使用。 格琳妮此时几乎是在疯狂地索取这些魔力,这才能支撑奥维里安和奈因的显现,同时维持三个战场。 可是即使如此,她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此时的情形已是她能做到的最佳,她所面对的三个人都是lv5、lv6的特殊职业者,以格琳妮现如今林林总总的增幅下才勉强靠近lv5的实力,维持攻防已是极限。 她要感谢这些人都在神威之下选择了屈服,不然若是货真价实的血脉传承者,她根本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lv6本是质变的分水岭,是踏入高等级的门槛,与之前的低等级完全不同。 货真价实的lv6对低等级者是有位格压制的,只不过也许是被【天空神】侵染了,眼前的三人都无法发挥出各自血脉真正的lv6实力,无法对她形成位格压制。 ……或许,还有她本身异常的原因。 心脏中的“魔女之种”不断散发着扭曲的波动,开裂的幻听凌迟着格琳妮的精神,让她本就不稳的魔力越发紊乱。 少女的耳中不断地浮现出混沌的呓语,有些能听清,更多的却是难辨的音节。 可是格琳妮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在“魔女之种”发芽之际。 最先察觉异样的是正面对决的博德。 在星空领域与他分庭抗礼的虚幻星光越发狂暴,从瞄准他的直击变得左右不分,只是胡乱地冲击着周围。 男人越过星光看到了少女的模样。 格琳妮此时已经意识不清了,她不知道异变何时产生,心脏的钝痛扭曲了她的知觉,混淆了时间的概念。 甚至她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委顿在地,唯独未熄的战场昭示着她的清醒。 “呵……果然还是撑不住了吗?不过已经很出乎意料了,刚成人不久的孩子就能做到这个地步,不愧是哥哥和蕾娜的女儿。” “格琳妮,不要再挣扎了,承认自己的无力吧,凯门的祖训终究是错误的,只会带来毁灭,只有变革才能带来新生。” 博德见缝插针地攻击着少女的信念,自己则趁机走向桑切斯的身边,打算将两人的战场合而为一。 另一边的“虚风之翼”特瑞也想到了同样的计划,只是奥维里安的波纹实在难以摆脱,让他无法成行。 “吼———” 奈因见状顿时发出了暴虐的嘶吼,扰乱了星空的走向,甚至震荡了“天鹰之眼”的视野。 格琳妮在声音的刺激下回过神来。 虽然时间的感觉混乱了,可是她依旧能清楚听到博德的话语。 少女抬眼看向这位血脉相连的长辈,出乎意料地用极为冷静的语气淡声回道。 “博德凯门,你以为自己带来的是变革,是新生,可是你真的知道,自己想改变的到底是什么吗?” 面对少女的问询,博德轻蔑地回应。 “别自大了孩子,我可比你活得长,凯门家代表着什么我可比你清楚多了,别以为自己有了祖训的偏爱就能大放厥词。” 格琳妮没有在意男人的言辞,只是回问。 “那你说说,对你来说,凯门是什么?” “……博德,无意义的问答没有必要理会,别忘了刚刚发生的事。” 站在一旁的桑切斯出声提醒,他说的是之前格琳妮释放的音乐魔法。 可是博德
只是摇了摇头,颇为轻慢地说。 “没事的桑切斯,有些事说了也好,让我这个固执的侄女最后也能死个明白,反正以后的凯门家,不会再有人听我说这些话了。” 说着,男人就沉静了表情,看着巨兽身后星光包围的少女隐含恨意地说道。 “凯门,呵,凯门,他们是最孤僻的开拓者,最自大的偏执狂,对,格琳妮,就和现在的你一样。” “执星者的强大永远停滞在了过去,可是他们不愿相信自己的无能,立下莫名其妙的规矩只为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为此,他们放弃了希望,为此,他们牺牲了未来。” “呵,我是不懂,哥哥过去固执些什么,格琳妮你现在又想固执些什么。” “你们坚持的能让凯门重新繁荣吗?你们守护的能让血脉强大吗?” “可是我可以,神可以,放弃了祖训的凯门同样可以。” “执星者的荣耀将会在天穹之下重铸,我们会重新拥有神代的强大,在你们死后,在抹除腐朽的血脉之后……” 辛西娅听着自己父亲的慷慨陈词与有荣焉,这是她从小听到大的抱负,是能够拯救凯门的意志,她从小便坚信这一点。 可是格琳妮还是那副表情无动于衷,她看着面前自信的男人,只觉得失望。 那,不只是她的情绪。 “执星者……执星者……天穹之下,哪来的执星者。” “繁荣,强大,从来不是凯门的愿望,执星者的理想永远只有一个,如果不能理解这点,你便永远掌握不了星辰的奥秘。” “我们从来不奢求理解,因为我们本就不求常人之愿,每一个触及真实的凯门都有着这样的信念,这也是最悲惨的。” “……因为前路已经断了,我们越是聪慧,就越是能够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凯门注定消亡,这不由我们的意志决定,天穹于他人而言是庇护,是信仰,可是唯独凯门,从一开始便选择错了。” “博德,你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我们面对着什么,也不知道凯门到底意味着什么。” “……即便我们死了,你也代表不了凯门,你无法代表它,你拒绝的就是它的本质,你否定的就是它的内核,你怎么可能代表得了它。” ……少女的话语越发混乱,听上去甚至像个神秘莫测的精神病人。 辛西娅本想跟着父亲出言讥讽,可是博德却伸手制止了她。 男人忍不住皱眉,他从格琳妮的语气中听出了熟悉的味道,那是过去他和哥哥,和蕾娜对话的感觉。 “……你是谁?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博德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女是自己认识的格琳妮。 尽管对方已经展现了太多诡异的能力,可是这种口气实在太抽离了,根本不像一个年轻的少女,反而像一个远古的幽灵。 一瞬间博德甚至觉得,是自己的哥哥,或是哪个更古老的祖先复活了,借着格琳妮的身体对自己进行审判。 尽管他不觉得自己做的事错了,可是那不代表,他不觉得眼前的少女危险。 可是格琳妮只是向他笑了笑,温柔回道。 “我是格琳妮啊,格琳妮凯门,怎么,不相信吗博德?你觉得这种话不是我这个你眼中的小姑娘能够说出来的?” 被对方猜中了心思,这让博德感到更加危险,甚至递眼色给桑切斯和特瑞。 不过与他想的不同,眼前的少女确实是格琳妮。 或者说,不只是格琳妮。 少女心脏中的“魔女之种”开裂得越发严重了,甚至连顶上的嫩芽都暗含威势,遍布表面的缝隙中隐约流露着疯狂的内里。 狰狞的异象带来的是更多更杂乱的呓语,只不过现在格琳妮能听清了,那些话很多都是凯门家族的遗念。 她也曾在“魔女之种”发芽时听到母亲最后的话语,可是现在不同,现在耳边出现的是整个凯门的妄言,是夹杂着绝望与疯狂,饱含星光的言灵。 那种力量侵染了她,让格琳妮拥有着自我意识的同时,也带出了无数过去的痕迹。 准确地说,现在众人面前的,是拥有整个凯门意志的格琳妮,即使别人认不出这一点。 灵魂中某位同为魔女的祖先留下的痕迹也同时爆发,让少女的身上显现出更多异象。 格琳妮的眼中冰蓝褪去,渐渐浮现出神圣的荧光。 她低头抹过地面,无数挽星花在她的脚下生长,最终簇拥成渺小的星空。 辛西
娅似乎隐约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可是她不敢确定什么,现在的格琳妮对她来说太过陌生了。 而博德则想到了成人礼时的意外。 奥维里安和奈因都察觉了主人的异常,各自身形一顿,随后收回了释放的力量,一者变回小猫,一者化去水纹,随后各自在星光中消失了。 他们回到了格琳妮的体内,因为异变已经开始了,之后的事不是他们能够介入的。 战斗停止了,可是桑切斯、特瑞和博德三人却没有趁胜追击。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桑切斯用“天鹰之眼”试探过,可是箭羽只是射出就失去了踪迹,连弓箭的主人都不知去向。 如果说之前他们很确定自己的攻击是被格琳妮用手段抵消了,可是现在却什么都无法察觉,他们连力量的变动都分辨不清。 少女除了眼中的颜色并没什么显眼的变化。 她随意捻起一朵挽星花放到鼻下嗅了嗅,随后轻轻一吹,将它吹散成星光,再次面对众人说道。 “怎么?不是要杀了我吗?只是一点异象,你们就害怕了?” 没有人回应她,他们还在观察这个身份不明的对象,寻找可能的破绽。 少女却也不在意,只是自己找了个话题,自顾自地说下去。 “博德你不是问我,我们坚持的是什么吗?” “唉……跟你说这些明显没有意义,可是现在不说,想必未来也没有必要了吧,更何况他们实在太吵,我也只能说了。” “凯门的理想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前往真实的星空。” “这不是不可能达成的愿望,而是被迫失落的能力,曾经奥韦里斐建立之前,我们曾是真正的执星者,执掌着真实的星辰。” “我们也曾面对【天山穹顶】,落下无数的辰光与陨星……” “凯门的历史是衰落的历史,从那一刻起,我们就选错了。” “天穹阻挡了通往星空的道路,我们一步步衰弱,一步步远离理想的尽头。” “繁荣有何意义,再多的血脉也无法填补失落的空虚。” “强大有何意义,即使是神力也无法代替星空的奥秘。” “我们坚持的是探索,是自由,是无拘无束的星辰之海,是对天穹的僭越,对束缚的反叛。” “这就是凯门,这才是凯门。” “执掌星空的开拓者,代表探知的奥韦里斐一角,从不止于天际的凯门。” 少女的话语温柔而淡漠,蕴含的却是千百年的妄执,是亘古不变的信念。 她们从不需要他人的肯定,只是明确自己,坚定自己,即使那是不被理解的思想。 正当众人以为这是少女随意的交谈,话题结束时,格琳妮却突然话锋一转,以一种极为抽离的语气说道。 “我是格琳妮,是桂妮娅,是卡尔是蕾娜,是所有冠以凯门之姓之人。” “【天空神】已经改心,不再维护古老的盟约,【天鹰】即将完整,可是祂依旧不满足,还渴求着僭越自身的力量。” “……与其迷失理想,与其失去自由,不如就此离去,不如自断,让执星者以凯门之名,就此消失。” 说罢,少女就抬手在自己颈边一划,从不知名的虚空中牵引出了一条极度鲜红的命运之线,向着上方仰天垂去。 “这是凯门的意志,是执星者的决断。” “凯门之血,于今日死。” 话音刚落,奥韦里斐震动了。 天空中陡然裂开巨大的缝隙,从那宏大的细微中流露出的是星空的色彩。 五大家族是组成奥韦里斐的基石,他们的逝去也就意味着奥韦里斐的缺落。 国体缺落,自然引发异象。 “啊!” 博德突然听到了辛西娅的痛呼,他刚想回头,却被突如其来的幻痛侵袭倒地。 “父亲!” “博德!” 身边的人和辛西娅惊叫出声,博德根本无法回应,只是屈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等到平息下来,他才看到自己的手中满是鲜血,可怖的鲜红正不断流离成光的粒子。 然而比起受伤,另一件事却更加令他在意。 星辰崩落,鲜血流离,博德只感觉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迅速地抽离,最终消失了。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自己操纵星辰的能力。 震撼之下,博德缓了好几秒才突然反应过来,随后他的内心顿时感到一
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抬眼看向牵引红线的少女,不敢置信对方到底做了什么。 男人的表情瞬间苍老,甚至流露出了一种举足无措的脆弱。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失去的是执星者之名,是凯门之血。 而此刻他才仿佛第一次认识少女一般,用一种极度惊惧的眼神望着她,他不理解,仿佛此时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现实。 男人的眼中再也没了之前的傲慢与自信,他的姿态全被这疯狂的意外打碎了,现在有的只是冰冷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