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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他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来。 软衾上突然凹陷了一块,阿黎顿时停下。 她缓缓转头,见容辞一身靛青锦袍坐在那里。 “阿黎怎么哭了?”他柔声问。 阿黎瘪嘴,盈在眼眶中的泪欲落不落,委屈得很。 “阿黎别哭。”容辞把小姑娘拉起来,然后帮她擦泪。 “容辞哥哥,我娘亲以后不回来了吗?”阿黎问。 容辞沉默。 前两世,宋缊白和戚婉月早早就和离了,可两人和离后剪不断理还乱,反复纠缠。 这一世,应该也是如此吧。 “阿黎不怕,容辞哥哥以后陪你可好?” 阿黎点头,随后又摇头。 她说:“我想容辞哥哥陪我,也想娘亲陪我,可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呢?” 默了默,容辞安抚道:“我也不知,或许过不久就回来了。” “阿黎,”他说:“明日,我带你去静香院玩好不好?” “静香院山下种了许多荔枝,我带你去摘果子。” 容辞转移话头,勾起了阿黎的兴趣。 她果然止住了悲伤,眼睛渐渐亮起来:“我要摘很多很多荔枝。” “嗯。” “祖母喜欢吃荔枝,我摘一筐送给她。” “好。” “还有娘亲,还有爹爹,还有舅舅,还有三姐姐”她掰着手指头数。 “都依你。”容辞道:“但阿黎今晚得早点睡觉,养足精力,明日才能摘许多荔枝。” “嗯。”阿黎重重点头。 随即,细细的眉毛拧起:“可是我现在睡不着呀。” “容辞哥哥给我说故事好不好?” “阿黎想听什么故事?” “容辞哥哥说什么,阿黎就听什么。” 两辈子都没给孩子说过故事的容辞,略微为难。他想了想,道:“我给阿黎说一个《精卫填海》如何?” “好呀。” “远古之地有一座发鸠山,山上多奇鸟。其中有一种形状如鸦,白嘴红爪,名为精卫” 容辞声音清润,说故事娓娓动听,奇异地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黎靠在他结实的手臂上,一开始大眼睛认真地盯着容辞。渐渐地,她眼皮耷拉,开始打哈欠。 最后,容辞的故事还没说完,阿黎就已经睡过去了。 五岁的小姑娘,脸蛋丰腴多肉,她半边脸压着容辞的胳膊,软软乎乎。 小姑娘睫毛并不浓密,却长且卷翘,搭在眼睑处,乖得不可思议。 不过,在容辞的记忆中,阿黎睡觉向来乖巧。 记得前世,他忙于争权夺势总是很晚才归家。好几次,他踏着夜幕回到院中,屋子里着静谧的烛火。 而她的阿黎就趴在桌边、或软榻上睡着。见他回来,她娴静乖巧地喊夫君,问他是否用过晚膳,又吩咐婢女给他备水沐浴。 无论他多晚回来,她总能将他服侍得妥帖周到。 他曾问过:“困了怎么不去床上睡?” 阿黎温温柔柔地说:“看不小心睡着的,也没留意。” 彼时,他以为她很喜欢看。后来当她病重去世,他每每晚归回府,屋内再也没有静谧的烛火和她温柔的一句“夫君”时。他才明白,不是她喜欢看,而是一直在等他归来。 收回思绪,容辞视线落在小姑娘恬静的脸上。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小嘴巴嘟哝了会,眉毛蹙起。 他抬手,缓慢地帮她抚平,然后又把额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凝霜进内室剪烛芯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剪完烛芯,忙走过去低声道:“容世子,让奴婢来吧。” 容辞轻轻摇头:“她才睡着,你出去。” “是。” 容辞做事向来不准下人们违逆,尤其是在阿黎的事上,凝霜服侍得久了,便也摸清了脾性。 她把多余的烛火端出去,留下一盏幽幽暗暗照明。 走到门口,她忍不住转头瞧了眼。屏风上透出个高大的影子,那影子微微低头,像是在看身侧熟睡之人。 凝霜心下再次感慨,容世子实在太宠她们姑娘了。 等阿黎彻底

睡熟,容辞将她轻轻放上榻,又给她盖上薄被,才出门。 出门后,已经是亥时。 见侍卫等在庭院里,他问:“什么事?” 侍卫上前禀报:“世子,泰县的乘船案查清楚了。” “沉船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属下检查了船帆以及船底,上头有人动过的痕迹。另外,属下派人追了几日,在苌县抓到了那位船夫,船夫供出了一人。” “谁?” “李秀兰。” 容辞静默。 “世子,这事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李秀兰是宋缊白的义妹,且事关宋缊白和戚婉月的纠葛,他不好插手。 忖了忖,他吩咐:“把证据和人都交给宋缊白,怎么处置由他自己决定。” “是。” 次日,阿黎吃完早膳,就随容辞去静香院了。 静香院在京城五十里地外的一座山上。这里地处幽静,四周皆山岚,从山脚往上的路蜿蜒崎岖,走马车不顺当,反倒适合骑马而行。 阿黎不会骑马,容辞将她抱在前头,带她上山。 静香院远近闻名,但院并不奢华,相反,比起其他宅院来,这里建筑古朴简单。 从远处看来,倒像一座古刹。入口是一座石柱天门,门上一副历经岁月的对联:“世人争入市,吾道喜开山。” 入天门后,便能感受到静香院与别处不同的香之气。 容辞牵着阿黎走在小径上,听见一墙之隔有几人在吟诗作对,还有老者品评。 又走了没多久,闻见仙乐从云阁中袅袅传出,醉人心脾。 等走到静香院中央讲堂时,又看到许多学子围坐一处辩论辞赋。他们慷慨激昂,各抒己见,年轻的面庞上充满对学术的自信。 容辞站在堂外听了会。 阿黎问:“容辞哥哥,他们在说什么啊?” 容辞淡声道:“在论赋,阿黎还小听不懂,等阿黎长大就可以了。” “我以后就来这上学吗?” “阿黎喜欢这里吗?” “喜欢,”阿黎说:“适才我瞧见门口有桃树,若结果子,桃子可甜呢。” 容辞莞尔,牵着她继续走。 静香院不大,前院、后院,只需一刻钟便能走完。 带阿黎观看了环境后,容辞又带她去山下果园摘荔枝。 如阿黎的愿,容辞让下人准备了好几个筐子。容辞和阿黎摘一筐,其余几筐让下人摘满,然后吩咐送去国公府和襄阳侯府,睿王府也得了一筐。 临至申时,容辞带阿黎上马车。 阿黎瞧着马车外放着的一筐荔枝,好奇问:“容辞哥哥,这一筐我们留着自己吃吗?” “送人。” “送谁?” “我现在带阿黎去拜访此人,过一会你就知晓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农家小院停下来。 小院很小,四周圈着竹篱笆,容辞牵着阿黎站在篱笆门外。 一个小童走过来,年纪跟阿黎差不多大,脑袋剔了头发,只留头顶一绺挽成小髻。 他竟是认得容辞,两眼弯弯,脆生生问:“世子又来寻我师父啦?” “齐修,烦请告知你师父,故友来访。” “世子请稍等。”小童立即跑进屋。 过了会,一个约莫五十年纪的人走出来,瞧见容辞,他面上些许嫌弃。 “睿王府世子出身金贵,怎么三天两头往我这地方跑?莫不是晓得我前两日采茶了?” 容辞笑:“介白先生怎知我来意如此?” 介白也笑起来,吩咐小童:“咱家有客来,快去煮茶。” “好嘞!” 介白留意到容辞身边的阿黎,疑惑问:“这位是?” “襄阳侯府的四姑娘宋槿宁。”容辞说。 “哦。”介白摸了把胡子,更嫌弃了:“你一人来还不算,竟是连那小媳妇儿也带来了。我可说好啊,我这么没哄小姑娘的糕点。” 容辞在院中的矮凳坐下,对阿黎道:“阿黎,这位是介白先生,快行礼。” 阿黎见此人面貌黝黑,衣衫洗得淡而陈旧。他虽脸上表情嫌弃,可瞧着是个好亲近的人。 她端端正正地作揖:“晚辈宋槿宁,见过介白

先生。” 小姑娘长得娇憨白净,学大人们行礼有模有样,令介白忍俊不禁。 “坐吧,”他说:“我这虽没有糕点,但你们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还是多的。” 说着,他走到篱笆旁顺手扯了把草,然后利索地编了只蝈蝈出来。 阿黎瞧着神奇得很,欢喜接过:“多谢介白先生。” 小童上茶后,介白问:“容世子怎么得空来我这三寸茅庐了?” “来送礼。” 容辞吩咐侍卫将那筐荔枝搬进来,说:“这是今日下午新采摘的。” “只单纯送礼?” “只单纯送礼。” “我不信。”介白说。 两人分明一个五十老叟,一个才十三少年,相处间却如多年老友般,毫无违和。 “当然还有一事,”容辞勾唇,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把檀木折扇放桌上:“这个,物归原主。” “没想到竟是到了你的手上。”介白微微窘蹙:“近日手头拮据,索性将它卖了。” “介白先生贱卖如此墨宝,岂不可惜?” “什么墨宝,也就几个字罢了,能换饭吃便是这些字的造化。” “既如此,当初灵川侯以百金求字,介白先生为何不卖?” 介白不以为意:“我为何要卖?那灵川侯是个无知俗人,买字画纯粹是装样子卖弄风雅。我字画若是卖给他,实属牛嚼牡丹。” 阿黎悄悄问:“什么是牛嚼牡丹?” “就是不懂欣赏,白白糟蹋了美好之物。”容辞低声为她解释。 他又道:“实不相瞒,这把扇子并非我看中的。” “哦?是何人?”介白问。 容辞视线落向旁边的小姑娘。 阿黎睁着大眼睛,不知他打的什么哑谜。 介白明了,倒是来了兴致:“不想老夫的扇子竟是被这位小友看中,敢问,当初小友为何喜欢?” 阿黎瞧了眼桌上的折扇,说:“我也不知呢,摊上有许多折扇,可我觉得这把最特别。” “为何特别?” “嗯”阿黎歪头想了想,说:“看起来扇风很厉害。” 话落,介白哈哈大笑。 容辞也无奈轻哂。 “小友眼光极好,”介白说:“这一把扇子乃我亲手制作,扇骨齐整圆滑,扇面以多层薄宣粘合而成,确实扇风很厉害,若不是手头紧,我也舍不得。” 介白摸了摸胡子,看向容辞,不客气地揭穿道:“你这人,老成奸诈,今日来送礼是假,带小女娃来拜师是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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