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最忌巫蛊之术,祸同谋逆。 沈令淑虽随着众人一同跪下,却不能让纯贵妃这般胡言乱语,她直起身子直视宴安帝,“陛下明鉴,姨母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聂皇后亦缓缓站起身,却未开口说话。 宴安帝觉得荒谬,“不必再说,我信皇后,拖下去。” “陛下?”一道柔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来人身姿清婉,面目可亲,她身后的侍女手中提着个红木食盒。 “程妃?你来做什么?”宴安帝如今看着谁都像是心怀鬼胎。 程妃声音不见急躁,仍旧柔柔地解释,“嫔妾听说皇后娘娘病了,想着娘娘从前最喜我做的莼菜羹,今日便带些来探望娘娘,只是……”她望着四周跪倒在地的一大片人,“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么贵妃娘娘……” 宴安帝往纯贵妃的方向瞟了一眼,道:“无甚大事,是这贱人假传圣旨,胡乱攀污皇后。” “陛下,”纯贵妃又开了口,她死死望着宴安帝,眼角有泪溅出,眼白通红,声音凄厉,“皇后做的可是魇镇啊!陛下竟连查都不查,搜也不搜,嫔妾一心为了陛下,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 “魇镇?”程妃轻轻掩了下口,将纯贵妃的话重复了一遍,面上极为惊讶。 宴安帝已足够不耐烦,对跪倒在地的宫人们道:“还愣着做什么?” 于是仍旧不死心挣扎不已的纯贵妃便被虽战战兢兢却也不敢再出差错的宫人们用帕子塞实了嘴,而后架出了仁明殿。 沈令淑在上面看得清楚,那些随着纯贵妃来的侍卫宫女们皆颤抖着趴伏在地上,有抵不住的已晕了过去。 虽说宴安帝未吩咐如何处置他们,但想来必没有活路。 杖毙或斩首,也只有这两条路了。 程妃望了一眼宴安帝,又看向聂皇后,“陛下,娘娘,且听嫔妾一言,”她缓缓走到宴安帝身旁,低下身子,温言道,“今日还是查了的好,皇后娘娘自是不会做那般大逆不道的事,但今日纯贵妃既然这样说了,想必皇后宫里定然被人放进去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搜出来也好。” 宴安帝思索一番,而后抬脚往聂皇后的方向走去,“朕觉着程妃说的有几分道理,”他走至聂皇后的身前,弯腰揽住她,“芸娘,朕让福顺带人去瞧瞧,将那些腌臜东西收拾出来,朕也少担心些。” 聂皇后终于愿意扶着他的手,轻点了下颌,“陛下看着办吧,我有些乏了。” 宴安帝脸上有了几分笑模样,他伸手从聂皇后膝下绕过,将她从椅中拦腰抱了起来,“我们进去,你呀你,非得同我争个高低,多吹了这半日的风,有你好受的!” 聂皇后将手搭至他后颈,声音似叹息,“还不是陛下气我。” 沈令淑揉着跪麻了的膝盖,心终于安定了下来,问秋连忙上前扶了她起来,朝她偷偷嘟囔了句:“方才可吓死奴婢了。” 沈令淑安抚似的捏紧她的手掌,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巫蛊,魇镇,若真的被坐实了罪名,那么姨母,太子,乃至于沈家和聂家,一个也逃不掉。 幸好幸好,幸好陛下没听纯贵妃所言。 “罢了,都过去了,我们跟进去。”她倒要看看,纯贵妃究竟藏了什么脏东西进来? 宴安帝抱着聂皇后一同坐在了正殿大厅的一张塌上,“让紫霜她们先把你的床榻翻检几遍,保不齐会混进去什么损身体的东西。” 聂皇后靠在宴安帝胸前,闭上了眼睛,“都依陛下。”她是真的累极了。 宴安帝垂下眼睛,也不管大殿里有多少人,抚着聂皇后散在背间的长发,轻声道:“都是朕不好。” 沈令淑不好直视长辈们浓情蜜意,她别开了眼,转头瞧见程妃。 她竟也跟了进来?程妃不是一向不会掺和这些事来么? 程妃半低着头,她看不清她正脸上的神色。但看着程妃恬静的侧脸,沈令淑不禁想到,程妃现下会想什么? 福顺不愧是御前总管,不一会儿,便给宴安帝承上了个娃娃模样的物什。 竟真是个巫蛊娃娃,沈令淑心中好笑,纯贵妃这个局怎的这般拙劣,说有个娃娃,便真是个娃娃,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她做下的好事。 “陛下,可要将这娃娃身上的针取下?” 宴安帝随意道:“取了,以免待会儿扎了你们娘娘的手。” 宴安帝也不忙着接过那东西,他先对着怀里的聂皇后道:“芸娘,来瞧瞧诬陷你的布娃娃。” 聂皇后睁开眼睛,借着宴安帝的力气坐直身体。 宴安帝于是伸手将那巫蛊
娃娃拿起往聂皇后那边递去,他随意撇了一眼,却猛然停住了手。 他倏然站起身,盯着那娃娃身上绣着字的地方,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沈令淑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住,她离得近,只听见宴安帝嘴里似乎是什么“阿闺”? 阿闺? 聂皇后也发觉不对,她道:“怎么了,陛下?这东西哪里不妥?” 宴安帝转过头来,眼睛都红了,喝道:“都退下!” 沈令淑心下便知不好,“陛下!姨母她……” 宴安帝怒吼,“闭嘴!” 聂皇后连忙对她道:“快出去!” 沈令淑又待再说,被大着胆子的问秋连拖带拽地拉出了殿门。 一时之间大殿内落针可闻。 聂皇后起身攀住宴安帝的肩膀,“究竟怎么了?” “阿规,”宴安帝的声音大了起来,“阿规!” 聂皇后更加不明所以,“阿规?这不是你的名字么?陛下提这个做什么?” 宴安帝甩开她的手,额角青筋暴起,“这娃娃身上绣着的名字,是阿规!” “你给我起的,只有我们二人知晓的名字,阿规!” “皇后,你有什么话要说?朕是该感激你,诅咒我时,竟还记着从前的情意?” 聂皇后面上惊诧不已,脊背发凉,“我……我从没给第三个人说过这些事,”她上前去抓宴安帝的手,“阿规,你信我,我不会!”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我当年一眼就瞧上了你,我怎么会做伤害你的事?再说了,这样做对我可有半分好处?” 宴安帝避开她的手,将那娃娃举至聂皇后眼前,“我也不想相信,可这娃娃明晃晃的在这里,你还想抵赖?” “你从前自是不会这样做,可你有了儿子,为了你们聂家,保不齐盼着朕早死!” “惊羽扇是什么东西,那些个宗亲命妇不知道?一个个避之不及,生怕朕将太子妃之位强加在他们女儿头上!” “这便是你的真心话?”聂皇后不知现下是失望更多还是生气更多,“聂家真的这搬扎了你的眼?” “瞧瞧,到如今你满嘴里还是聂家聂家。” “赵诫!”聂皇后伤心至极,“我和你同床共枕十几载,到如今居然疑我至此?” “那这名字该怎么解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莫不是老天告诉了别人?”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难道在你心中,我真的会为了权势而去诅咒我的丈夫?赵诫!我的的确确错了!我聂芸莲,看错了你!”一语未完,聂皇后忽呕出一口黑血来,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宴安帝一时愣住,但身体先脑子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殿里突然没有了任何动静。 半晌,传出宴安帝有气无力的声音,“来人。” 沈令淑立刻推开大门,朝里跑了进去,只见宴安帝瘫坐在地,聂皇后闭着眼睛,软在他怀里。 沈令淑愣愣地盯着聂皇后唇边胸前黑色的血,如此诡异的颜色。 黑色……的血? 是那药!是那药! 是她一勺一勺亲手喂给姨母的药。沈令淑突然大叫:“太医!太医!药有毒,那药有毒!快来人哪!” 满殿的人被她的话惊住,一时竟没人敢动。 沈令淑见此又连忙向外奔去。 她自己去找! 她跑得极快,出殿门时不妨被门槛一绊,登时身子向前一扑,如同飞蛾扑火般,她扑进了刚好跨进殿门的赵竑怀里。 沈令淑抬头看见映入眼帘的一张冷脸,简直要喜极而泣。 她什么也顾不上,潜意识里觉得赵竑是个好人,她死死攀住他的肩膀,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祁王殿下,求你!救我姨母!快找太医来!我姨母!我姨母她中毒了!” 说着便想着又挣脱赵竑的怀抱,自己跑去寻太医。 赵竑连忙一把将她按住,“别急,让我身边的柳玄去,他脚程极快,必不会耽搁事情。我这里常年备着解毒丸,先让皇后娘娘服下。” 不用赵竑吩咐,他身后一个黑色劲装侍卫便立即向仁明殿外飞奔而去。 听得这样笃定的保证,沈令淑的腿顿时软了,因着惊吓而起的一身力气,此刻都变做了冷汗。 赵竑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煞白的脸颊,“别怕,不会有事。” 此时问秋赶了过来,她不敢去看赵竑,只觉得祁王殿下似乎对自
家姑娘太过亲密了些,虽说现在这殿里乱成一团,但…… 她低着脑袋,视死如归,“殿下,让奴婢扶着我们姑娘,您……您快去救皇后娘娘。” 沈令淑此刻也惊醒,她一把推开赵竑,“是了,殿下,快让我姨母服下解毒丸!” “芸娘,你醒来,我不与你吵了,你要太子妃是谁就是谁,你愿意扎谁的小人就扎谁。” 只可惜虽然服下了赵竑的解毒丸,经过被柳玄风驰电掣捉来的太医的诊治,聂皇后还是昏睡着。 她的胸膛一起一伏,没有人来答宴安帝的话。 宴安帝话音刚落,又有侍女匆匆而来。 与这满室的静寂不同,她却不小心露出几分喜色。 “启禀陛下,程妃娘娘已有孕三月有余了!” 沈令淑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喜气盈盈的侍女,脸上一片空白。 可惜她的运气也没多好,只得了一句宴安帝的“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