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恶梦把数十年来的往事全勾起,父子昨晚难得一次静下心来说话,对比起以前总是一照上面就怒气腾腾的景象,让言正感触良多。
以前他深爱着卡洛儿,真觉得只要有隽林一个孩子就行了,不管父母怎么摧逼也无动于衷,婚后几年对芸芸的态度也是相敬如宾,当时年轻总有着不切实际的念想,狂妄地以为没有什么事能胜过爱情,更何况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和她的孩子。
直到医生把那小小的孩子放到他手里,不同于隽林小时候宏亮的哭声,和一双酷似自己的黑眸炯炯盯着他,一股为人父的骄傲涌上心头,将来发生在孩子身上的各种可能就在眼前播放着,也就从那时候开始他突然有了扩张公司版图的雄心壮志,冀望有一天他的儿子会以他为荣。
可这并不影响他对待隽林的态度,若隽林没出意外,公司仍然会由他继承,但是对隽颢,他似乎就是有更多期盼,自然要求也更加严格。
只可惜当时他没觉悟到一点千古不变的定律,那就是孩子根本是生来讨债的,隽颢可不像隽林根本没脾气,任你搓圆搓扁,寻常家孩子爬树摔断腿可能下回自个儿就有了警惕,甚至就不敢爬了。
可他偏就相反,不征服它绝不罢休,常常是伤还没好全,就迫不及待要再试一次,这个认知就在他眼看着孩子像俎上肉被人缝合完的隔天亲身体会,才逼得他不得不把人给绑在床上。
那付硬脾气说是像他,他可是绝不会承认,至少他从不让家人每天为他心惊胆跳的,母亲不知被隽颢给吓晕几次,打得再狠也没用,非要跟你对着干,即使明明是为他好,但硬来就是不行,倒不如像昨晚好声相劝,他就自己吐实了。
果然是千金难买早知道,以前母亲总是劝他难道就不能跟孩子好好说,可自己总听不进去,现在才明白原来相处不难,都是自己太自以为是,而这辈子却已经不能再重来。
言正走在清早的山间小径上,眺望远方重重山峦,嗅着微凉的空气,一瞬间似乎过去看不开的事突然都通透了,终究是自己的孩子,父子亲情是断不开的。
这么一想,言正又不免担心起来,小枫的离家出走似乎并不是他想象的单纯,这阵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让他骄傲的儿子甘愿在他面前承认失败,凭他那遇强则更强的脾气,这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啊。
昨天以前他可以眼不见为净,反正多说无益,才退隐山林;现在,经过昨晚发觉父子关系并不是那么疏离后,一股希望油然而生,望能更亲近儿子多一些,那爱操心的毛病就犯了,这会儿是怎么也没法忍住不去多想。
商场上的事,隽颢自然能应付自如,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脑子的对手绝不会挑明着跟他作对,肯定要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隽颢根本不屑玩阴招,若对手耍手段就很容易得手。
言正心想着这可能性极高,就愈加坐不住了,正思寻着该从何着手时,转角的客房房门被打开了,言正有些吃惊地看着开门出来的人,竟然不是江树仁。
肿着一双熊猫眼的江牧华梦游似的开门关门,有别于平日清新优雅的形象,现在他掩着嘴,连打了几个大哈欠,一付精神不济的模样,显然是昨晚没睡好,瞧他那恍惚模样让言正意外了……
满脑子全是瞌睡虫的江牧华以为四下无人,半瞇着眼,倚靠在墙边,看似就快站着睡着了。
言正瞧他困盹的样子,心里嘀咕着难道树仁昨晚没趁机会跟牧华好好说说?怎么把孩子弄得这般模样,这是怎么一回事?
言正有些迟疑地上前,人已经靠到他身边了,江牧华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出声劝道:「牧华,外头冷,既然这么困,现在时间还早,再回去睡会儿吧。」比起自己儿子天生的劣根性,牧华那是听话多了,对他,言正是很疼爱的。
江牧华被吓了一大跳,瞌睡虫一下子窜逃无影无踪。
「伯父」江牧华真没想到一大清早会在这遇到言正,一晃脑人都精神了,立马站得直挺挺的。
瞧他一付如临大敌的样子,言正脑筋一转,便把主意打到牧华身上,昨晚他已对隽颢表示不过问他的事,那么今天就不好再反悔,更何况过了一个晚上,隽颢早就想好对策,即便他问了,也是白问的吧。
那么倒不如从牧华这下手,近来两人几乎是同进同出,牧华定是十分清楚整个来龙去脉,杀个措手不及,或许可以问出个所以然,「别那么紧张,伯父看你没睡好,问问而已。时间还早,再回去睡一下吧。」
「啊……啊…没有没有,伯父我刚睡起,才会没精神,现在很好,不困了,不困了,谢谢伯父。」对言正,江牧华不敢有半点不敬,那是江树仁打小就叮咛他的,在言正面前不管什么状况下,他神经总是绷得特别紧,正经八百的。
可怜他明明两眼圈大的快能跟熊猫媲美了,还不敢承认。
言正看在眼里却不马上戳破他的谎话,等着牧华自动掉进圈套里,「那就陪伯父我走走吧,这大清早的,空气真好是不?师公真不知道怎么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
「是,这里真的很不错,很适合他老人家。」牧华亦步亦趋地跟上,脚步不敢快,也不敢稍慢,心里紧张地不行,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言正单独相处,脑子自发地警铃大作,心下感觉言正这邀约并不单纯,早知道还不如躲回床上好了。
两人在院子里无声地绕了一圈,言正一付神态自若的自在模样,貌似真的很欣赏山野美景,可牧华手心却直冒冷汗,一遍遍在脑子里演练等等该怎么回话,才不至于露陷。
不知道昨晚隽颢到底和伯父招了多少,不过看他还能安稳的睡觉,猜测应该是瞒得很好,江牧华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深怕说错话,泄了隽颢的秘密,不小心害到他。
言正缓缓地往前走,完全看不出半点破绽,必竟薑还是老的辣,在商场阅人无数的他应付像牧华这老实人,实在太过简单了,现在故弄玄虚仅是增加他的紧张情绪,如此一来,待会儿答错的机会就更大了。
「昨晚……隽颢愧疚地说他做得不好……」言正突然自言自语,最后甚至有感而发地叹了口气。
跟在言正后头的江牧华一听,双眼瞪得老大,以为自己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