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阁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便露出一个人的一张艳丽的脸,骆辛儿身上的穴位被点,抬眼看到是他时,两行晶莹的泪水已自桃花双目中流了下来。 康王孙当然也有些吃惊,他虽只模糊记得这个女子,但是他只要稍一思考,立刻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是一粒珍珠闯下的闹剧,虽然始作俑者是他,但是他最后得到的惩罚却不能不算大! 但他历事极深,只要一看到骆辛儿目光中的情义,便又知道这是个哪怕在绝望境地中都不会对自己下手的人,下手的另有其人! 骆辛儿投过去的眼光中全是爱慕和心碎,这样的姑娘怎肯伤害他半分! 当骆辛儿看到康王孙终于将目光转向后室紧闭双垂的红帷时,她漂亮眼眶里的泪水忽然间流得更多,她终于哽咽道:“虽是我们的错,但是你真的不能进去,她已有了心上人,你这样会害了她一辈子的!” 康王孙原本还在犹豫,他并不确定红帷后一定会有什么东西,但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却已开始迈动脚步。——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犯了错岂非都要受到惩处,这里是万花楼,万花楼就是青楼,青楼里出现的人就只有一种人,哪怕她已有心上人。 骆辛儿拼起一口气,想挣扎着从正坐着的椅子中站起来,但是她连半步也不曾走动,她连半分力气都已经没有,但是她的心却已正在碎成四分五裂:“求求你,小王爷,你不能进去,哪怕是一眼也不能看!” 她说得那样哀伤,殷殷恳求,原本任何一个人看了听了都会心软的,但康王孙的手却已去揭开了那道厚厚的帷幕,并一眼看清高阳阁里的一切! 他脸上忽然也露出十分奇特的表情,骆辛儿永远也忘不了他此刻的这个表情,所以她已经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猛力将头往桌角撞去,她的额角立时渗出血来,她的身体也随即重重摔在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大食地毯,所以她其实并没有摔疼,但一个女孩子破碎掉的心又怎么能重新收拾起来! 康王孙也永远忘不了他这一刻看到的一幕,所以他的人已走进那段红帷后,他的右手再压下身后红帷的时候,他的身姿竟也似有些不能自持。 夕阳初落,华灯初上,原本是人的绮旖心思最容易被牵动的时候。 也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最容易放下防备的时候。 华灯如荼,整个中都火树银花,亮烈如白昼。 襄王台上高阳阁中的灯却忽暗了下去,那里的人正在做着什么!——一个男人在妓院还能做些什么? 月亮水银色般冷冷吊在半空中,照进人间的月光也如水银一般的冷酷而无情。 天那时候已经完全黑透,最绝望的那种黑透。 一个妇人站在襄王台下的桐树影下,她仿佛是在一刹那之间老去,双颊颓然,目光呆滞,但很快,她的双眼中又有仇恨如海水回潮般重新涌回。 她的表情也很奇特,好似一只毒蝎子猛然被自己的尾巴蛰了一下,让她美丽的脸庞扭曲着,抽搐着……但明明绝望已极的脸上,却分明又有狂喜从那对仇恨的眼中迸出,那仇恨要杀了她,那狂喜也要杀了她! 她的身旁,积了整整一层厚厚的过去一秋腐朽的落叶。 “我不知道你有些后悔了!”一个年轻人这时在她身旁忽叹出一口气,轻轻说道。 妇人脸上的痛苦骤然消失,狂喜也销声匿迹,替代成一层歇斯底里:“我为什么要后悔,我永远不会忘记,她是我的仇人,她从一生下来就是我的仇人!” “但是……她毕竟……”欧阳无忧面上忽生出讥诮。 “不!绝不是!”妇人猛然转身向他咆哮道:“我只要一想到她身上也流着那个人的血,我的心里就只有恨,但你却千不该万不该把那个姓骆的小姑娘带来,她差点坏了你的事!” 欧阳无忧听着一个女人的歇斯底里,他心中原本有的一些同情也已消退,“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完颜康!”他忽嘲讽一笑,“这中都城中若还有几个真正清醒的人,他绝对是其中一个。聪明的野兽绝不会亲自到兽笼里去捕食猎物,况且完颜康绝不需要自己打猎,他若要想女人,这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自己走到他的床上去!” 妇人蓦地回头,恶狠狠地盯紧欧阳无忧,好似恨不得一口咬他的肉。她的模样好像她刚刚活生生被人咬去一大口肉,有人却说她的那肉是酸的,是臭的。 欧阳无忧却根本没有再去在意她的痛苦,仍是慢吞吞道:“所以我从没有想过要一头最狡猾的狐狸,在第一次看见诱饵的时候,就心甘情愿将诱饵一口吞入腹中去!” 妇人突然仰面狂笑,但是她的笑容看上去那一刻更像是在哭:“所以你由始至终都在骗我?”她的美丽双颊这时已张开,随时能将她的银牙咬断,“你莫忘记
你同我的赌约,你若失约,你休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丁点你想要的东西!” 能让曾经艳重中都的女子这般失态、这般痛苦,欧阳无忧只有笑,这个时候他只有笑,他也并没有感到多少骄傲:“你知道我是谁,你至少该给我一点信心!”他冷冷开口道。 康王孙也在笑,在某个时候,他也只能笑。 此刻骆辛儿就坐在他对面,骆辛儿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她身上的穴道已被解开,她的模样也好像是要扑过来狠狠咬掉他几口肉,但是她最后哆嗦着双唇却只说出一句话:“你……你……若不好好对她,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康王孙这时当然只能笑,除了笑他还能做什么? 但也许有的,他的清桐院虽不算很大,但安置下几个女人却绝不是件很难的事。 所以他捧起手边的茶,微微抿了一口:“姑娘的话我已听懂,我自也有我自己的处置,但我也有一句话给姑娘:这里是万花楼,好姑娘并不应该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 骆辛儿已不能说话,她心里七上八下,哪怕说任何一个字都能让她瞬间崩溃。 “她自是因为见你受了委屈,所以才出来替你打抱不平!”康王孙默默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放下手中盏道。 “她虽是个鲁莽些的姑娘,却绝不是个坏姑娘,更不是个随便的姑娘!”骆辛儿咬紧下唇,终于鼓起勇气道,“我们知道晓色春居图价值连城,我们本已花一辈子的时间来还清也绝不会躲赖的。” 有损有陪,这本是最天公地道的一件事。 康王孙的眉弯却骤然一冷。 晓色春居图的价值,自早间他特意叫人散出消息之后,如今这燕京城中不知道的人恐怕已很少了,而知道晓色春居图已被毁这件事的人,自然也都已知道得差不多了。 但若这有件事本只是一个意外呢,甚至相比于说来,是一个根本连意外都算不上的笑话呢?康王孙猛深深吸了口气,在将那口气再吐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已有了足够的念头。 他本来已并不打算为难眼前的女孩子,现在却也不得不为难她们一下了:“你刚刚说得对,我既然毁了她的贞洁,我自然应该对她负责的,所以等她醒来,我会带她回府,所以也请姑娘代为通告一声她的家人,王府纳妾,该有的礼仪不会缺失!” 骆辛儿听完这段话的那一刻,脸上好像既想要笑,又更好像要哭。 康王孙注视她半晌:“你不相信我的话?” 骆辛儿忙摇头,嗓音中却已有了哽咽之音:“不!我……信你。” 康王孙徐徐点头,“那便好,那么现在姑娘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她……”骆辛儿哽咽道。 “她既已有一个更适合她去的地方,她自然已不必再回她原来住的地方!”康王孙这话端得说得无理,但骆辛儿听他说完这一句,竟真站了起来,人踉跄着快步出了高阳阁,她好似再待在这里一刻都已要再昏厥过去。 “你是个好女孩,将来必会有一佳婿!”康王孙在她背影即将消失在高阳阁时,忽然脱口高声道。 他也不在意他的这句话,骆辛儿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