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希刚在西极洲度过凡间第十三个历年日。厌火国王子宴楼替她四海延请名医,左脸被魔气侵袭,伤口愈发可怖。 希一度觉得自己很丑。 宴楼命人收起所有镜子,偌大寝宫内,连片铜片都没。 希却仍是恹恹的。自与脂娘一战,她召唤阿寂后,阿寂便消失无踪。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宴楼立在寝宫巨大的穹顶下,俯身微微笑着,褐色头发自然卷,在穹顶繁复纯金图案下映照的呈金色。 他有一双深情的碧绿色眼睛。 希错眼避开他目光,坚定道:“我要出去走走。” “走了……再不回来么?” 希抬头,眉头微皱。她如今已是凡间十五六少女模样,身段窈窕,侧颜绝美。只有抬头时能看清左边面颊裂开,皮肉下白骨隐现。她并不如何遮掩,也没采纳名医们的意见,将裂口包裹住。 她流出的血是乳白色神血,散发幻花盛开的香气。 宴楼被她所迷,痴痴地望着她,往前一步,痴痴地问她:“你要离开了么?” 希摇头。“我只是去殿外走走。” 宴楼面色不变,又上前半步,碧绿色眼眸中毫无笑意,唇角却温柔勾起。“如此,我陪你一道去。” 她说不走,他显然不信。 希欲言又止,沉默片刻,起身道:“如此,那便一起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从寝宫行至长廊,廊外青空万里,偶尔有秃鹰飞过。希立在廊下,行走了几步便觉微微气喘。她倚阑干望天,只见一片无云的青天中廖无音讯。 阿寂去哪儿了…… “希,”宴楼双手搭阑干,半身前倾,痴痴追着希的目光,问:“你是在等什么人么?” 希摇头,眸光仍望向青空。 直到黄昏日落,希仍倚阑干望天。 她望天。 宴楼望她。 - 夜末,两人分开不久,希住处突然传来噩耗。据闻神女发了狂,见人就杀,神女额心半轮血月若隐若现,渐渐变成一缕黑痕。 据闻王子寝宫内,血流成河。 厌火王宫内外一片疾呼声,人皆奔走。 宴楼赤脚裹白袍跌跌撞撞奔到寝宫外,抓住从宫内奔出的侍女。“怎么了,神女她怎么了?” 侍女头裹黑纱,张皇失措地摇手。 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 宴楼心底咯噔一声,扔下侍女,匆匆奔进宫内。他之前从未觉得宫殿修建的大有何不好,如今他沿着长廊奔入寝宫,越过寝宫中央一汪蓝莹莹的沙漠之泉,赤脚一步步奔跑,呼吸十数瞬都没找到希,只觉这段黄金片缀就的宫殿路渺远若天涯。 匆匆奔入宫内的还有从四海延请的名医。 东极洲的骨娘与阿简闻讯也相携而来。阿简一边往里奔,一边惶恐地问骨娘:“神女、神女她没事吧?” 骨娘摇头,暗自捏紧阿简手背。 哀嚎声声不绝于耳。有侍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身后是无数跌跌撞撞的侍者。 一盆盆的血水从宫内端出。 宴楼见状,一个趔趄,慌张地大声问:“她呢?她在哪儿?!” 一丝一缕地黑气沿着宫墙内外忽忽飘出,从宴楼抓住的侍女身边飘过,侍女软倒在地。手里铜盆哐当落地,盆中满溢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乌黑。 “魔气入骨……”骨娘顿住脚步,喃喃不可置信。 阿简抬头问她:“何为魔气入骨?” 骨娘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拉住阿简强行带着她往回走。 阿简挣扎不休。“喂!喂——怎么了嘛?” 骨娘半扶抱住她,附耳低低地说了句什么,阿简脸色苍白地抬头。 两人相携着快速走了。 唯有宴楼还在跌跌撞撞地往内奔。 “希……希!” 厌火国上空清风忽起,夜幕下王宫内外的门吱嘎作响。宴楼终于奔到希面前,却震惊不能发一言。 在神女希立着的地方,无数侍女侍者的尸首横趟一地。 被北极洲风雨楼追杀抢夺的鱼唇握于希的手中,淅淅沥沥的血,正从鱼唇剑尖滴落。 见到他来,希茫然回首。 雪白瞳仁内一无情感,像极了无机质的琉璃。 “希……你……” 宴
楼挣扎着发出声音,喉咙口却异常干涩。他手臂发颤,白袍包裹的身体也簌簌发抖。 希了然一笑。“他们,不是我杀的。” 她提着滴血的鱼唇剑,一步步走向宴楼,走到他面前。摇摇头,“他们不是我杀的,宴楼,你信我么?” 宴楼喉头艰涩地滚了滚,声音沙哑。“……是,不是你杀的,我信。” 希用那双无机质的雪白瞳孔直直望着他,左脸割裂,秀美五官在她笑起来的时候,分外可怖。她摇头笑,“不,宴楼,你不信我。” 宴楼奔跑中的心脏宛若炸裂,呼吸也刺入喉口,五内俱焚的疼。 嘀嗒, 嘀嗒。 血一滴滴从剑尖滴落。 希低头望正在坠落血迹的剑,摇头,又笑了笑。“你不信我,没事的,你们都不必信我。” “不,”宴楼声音艰涩,表情却分外坚定。“我信你。”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希抱入怀中,哽咽道:“我信。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信你。如果,我是说如果……” 宴楼抬头,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声音也很空洞。“如果你杀了人,那么,也是那个人该死!那些人该死!他们,都该死!” 希垂眸,染血的剑尖蹭到宴楼白袍。 白袍蹭上血迹,朵朵红梅绽开在雪地。 这是厌火国的圣殿寝宫。 而宴楼,本该是西极洲未来的王。 他不该被这魔鬼的血染黑。 希推开宴楼。 她转身,提着滴血的鱼唇剑,飞步蹂身上窜,几步单手吊住殿顶繁复的金色花纹,雪白瞳孔下视。“魔气逐我而来,若我继续留下,西极洲必定会被血洗。宴楼……” 她愕然住口。 在她推开宴楼后,宴楼竟立即转身去取了素女剑。 一人高的素女剑由紫绸布包裹,此刻正被宴楼紧抱在怀中。他面色镇定地抬头望向希,“便是我厌火被血洗,我也不愿你离开。” 希哑然。 幼年的神,踏入红尘,渐与凡人无异。 南夏深宫中未来的一统天下的王,驱逐了她,从此她渐与凡人染,渐泯于众。 若是他再不来…… 他再不来,这深入骨髓的魔气,大约会如影随形,令她堕魔。 一片片雪泪从希眼眶滑落。 深处于炎热一年四季缺雨的西极洲,这夜落了雪。雪一片片,从圆月青空坠下,飘过炽热沙漠,落入百里外染满青血的赤水海妖宫。 一片片,雪落西极洲。 深宫内,宴楼光脚踩在血迹之上,抬头问希:“你留下来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吹笛子。” 希垂头落泪。 哐当一声,鱼唇落地。 “它落下来了。” 宴楼怀中抱着素女剑,快步上前,弯腰捡起掉落的鱼唇。一并抱入怀中,抬头望希,唇瓣微微上扬,笑声沙哑。“希,你也掉下来。” 宴楼说着张开双臂,哐当,哐当,怀中的素女剑与鱼唇双双坠地。 他张开双臂,仰头望希。“你跳下来,跳到我怀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