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清浅小溪萦绕于山间,如美人腰畔的白玉带,激荡起纷纷扬扬的水珠,蹦跶着,带有无数欢快的笑意。 在王城城门见到的那名紫衣女子又浮现于眼前。那高束的柔软腰肢,领口处一大抹白腻,耳坠叮当乱撞……与女伴嬉笑时乱颤的……不,不能想。 在溪水中沐浴的男子不由得喘了口气,鼻息粗重,脸蛋及耳脖子都有些发红。 他此刻赤身站在明溪内沐浴,朝阳裹着明媚红霞洒落在他一身米油色肌肤上,胳膊上肌肉虬结。他弯腰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水珠在阳光下四散。如同有韵律的音符,跳跃着在充满弹性的米油色肌肤表面奔跑。 沐浴在阳光下的脸似刀刻斧凿,鲜明如岩石壁上用匕首一道道刻印出来的。 这张脸算不得英俊,却足以令人记忆深刻。 “小七!” 远处一个青年男子背挎弓箭大踏步走来,赤足踩在溪水,每一步都溅起大蓬水花。 走的近了,可看清这个背挎弓箭的青年肩披一头乌黑发光的蓬松卷发,浓眉大眼,四肢修长,生的非常俊美。他跨进溪水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抬起右脚,狠狠揣在溪中男子米油般饱富弹性的屁股上,笑骂道:“好你个死阿七!长大后居然个头比本少爷还高!” 溪中沐浴的男子正是南府嫡三子,小七。他在今晨第一道晨曦中迎来了自己的十二岁,全身骨骼骤然如暴风急雨般躁动,起初是体内传来一连串喀喀喀的骨骼暴涨的声音,随即见到皮肤下青筋如一条条游鱼般跳动,脸庞越来越宽大,小腿汗毛越来越浓密,肌肉虬结,腹部赫然现出八块腹肌。 这一切对于一位未成年的少年来说,都是曾经极其渴望的。 南七不由得朗朗笑了,随即发现就连喉口的那块凸结也充满了阳刚气概。“源平,你再踢一脚试试,信不信我打烂你那张勾搭姑娘的桃花脸!” -“我赌你不敢!赌注就是咱们仨今晚在涂山的第一份猎物!” 话语掷地有声。 随之从寨子围墙后一跃而出跳上墙头。 距离这条小溪尚且有一箭之地,阿顺话语就顺着风吹送过来。 阿顺八个月前迈入了十二岁成年,却苦于一直没有纠集到另外四名同龄人组成狩猎小组进入涂山。阿顺是个孤儿,未成年时便凭借敏锐的视力与听力成为寨子里的一名少年侍卫,手中拎着一把大朴刀,快步朝明溪跑来。 先前那位身背弓箭的源平,则是出身自涂山部落里离高长老的嫡系孙辈,比小七早十天成年。 他们三人此前交往并不多,更谈不上割颈换命,但是因为一项小小的计谋一项小小的——少年人针对这个世界所发出的挑衅般的计谋,源平、南七与阿顺一拍即合。 “洗干净了赶紧滚上来!穿好衣裳咱们就进山。”阿顺跑路像一阵风,说话也快似一阵风,口中催促道,“我观察过天色了,傍晚时有雨,涂山后山从来没人进去过。依咱们三人的能耐,去后山摘一大捧绿果花不在话下。” 在他最后一个字落音的时候,他人也跑到了南七与源平的面前,手里拎着把大朴刀,兴致高昂。 阿顺额头绑一条五彩绳结额带,鬓边两条柔嫩柳条般的棕色麻花辫披落,一双眼睛又亮又野,多少部落里的姑娘见到他就掉魂。平日惯爱穿素白衣裤,衣襟口由爱慕他的姑娘们偷偷绣了两排绿果花。 绿果花是涂山后山特有的一种野果子,果实是厚重的碧青色,汁液挤出来,混入小蓟、车前子,有疗伤止血奇效。 部落少女们给他偷偷绣上绿果花,是祈福的意思。预祝部落美少年阿顺一举夺下头魁,顺利进入涂山狩猎,带回成年礼。 “那是!到那时,哪怕就是从一千里涂山拎出来只兔子,我家老爷子都得高兴地四处嚷嚷半个月!”源平想起离高爷爷,嘴角泛起一丝骄矜的笑意,眉目间尽是得色。 “咱们瞒着大人们进山可不是过家家酒!”南七抿了抿薄唇,不以为然地穿上岸边阿殷夫人早已替他准备多月的素白麻袍,在腰间系了根带子,赤足套上麻鞋。他伸出一根食指戳向不远处青灰色的涂山山峰,摇了摇,随即昂然望天道,“听闻涂山有妖,千余年来从未有人亲眼目睹,咱们这次进山,就是冲这头妖去的!杀他娘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好一阵风过,吹动他脑后湿漉漉的长发,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阿顺和源平明显愣了愣。 他俩是分别被南七知会的,初听南七这项胆大的提议,他俩承认自家也颇为意动。这八个多月来,阿顺早就等到心焦。在一个土生土长的涂山男人眼里,他必须要进山。一天不进山狩猎,一天就是个不被人承认的懦夫!对于一个孤儿来说,获得部落里大多数
人的承认、甚至是尊重,那是一件无上荣耀。 源平则是觉得,如果连孤儿阿顺都去了,连那个破落将军府里靠手艺活赚钱的小子都去了,自个儿若不去,那不是给爷爷丢脸嘛! 但他俩从未想过,就以他们这支三人小组,进入涂山后不仅要跨入纵深一千尺,还要去主动招惹据说有上万年的大妖!那……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怎么,你们怕了?”南七斜乜了他们一眼,说不出的轻蔑。 “怕个屁!” “不怕!怕的是龟孙子!” 源平和阿顺纷纷撂下豪言壮语,学南七模样,以食指戳天,昂首慷慨陈词。 这场延绵了四个多月的春季和风吹过三位青年人的面颊,风声中夹杂着稻谷香气,隐隐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呜咽声。不知道那道呜咽声是替这三位青年人即将付出生命而悲鸣,或提前为了隐避于涂山深处已有千余年不问世事的大妖怪感到不平。 在这场南极洲和煦的春风里,南七、源平、阿顺三人大踏步朝涂山攀登而去,肩头腰畔各自携带着致命的武器,胸腔内一股烈火熊熊烧。 涂山据说原先不存在,当然万事万物起先都是不存在的。但涂山当真有些特殊。它是凭空从不知名所在飞来的,号称“飞来山”。谁也不知道这座山最开始座落于南极洲那个旮旯里,甚或是来自别的大陆也未可知。 涂山部落那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原本只是个人口只有一百来人的小部族。当时天崩地裂,地面裂开了丈许宽的大口,来不及奔逃的妇孺老人都掉进地缝里,或被山石压死,最后残余的三十几名壮年男子在极端愤怒与绝望下,爬上涂山,希望能弄明白这方赖以生存的小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部落最初的那批先民在涂山究竟发现了些什么,如今已不得而知。 世人只知道,自此涂山这系部族越来越壮大,子孙繁衍逾千年而不绝,部落里武士猛将更是层出不穷。部落也正式更名为涂山。 在春风里,三名刚刚进入成年起不久的涂山青年都想起了这段典故,颇有些新奇地四下张望。他们已经沿着前人足迹进入涂山,攀登至三百尺的高度,路便没有了,粗如儿臂的藤蔓横亘在路旁,脚下生长着蒺藜与不知名的野草,最要命的是,这些野草里不止一种是有毒的。 他们虽然勇敢,却不是罔顾生死的莽夫,脚下速度便慢了些。 阿顺义不容辞地当先,手中朴刀刷刷刷地飞舞,砍出一条堪可容人的路径来。天色在这里也昏暗了下去。林间不时吹过一阵阵阴冷的风,三人这才惊觉林中连一只鸟雀都无。 “啐!这破地方,当真连鸟都不肯拉屎啊!”源平说脏话的时候神色也是愉悦的,一双圆眼睛睁的极大,唇角微微上扬。 “你可别在这里拉屎!”阿顺生的美貌,开口却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 惊得源平一跳。 惊得南七微微一笑。 “好了,你俩一路走,抖了不知多少气话,前方那处斜坡后面好像有东西,要不去看看?”南七并没有打圆场,反倒驻足斜望,若有所思。三人中他年龄最小,如今却个头最高、肌肉最发达,很自然地充当起领头人角色。 源平微微一怔。 阿顺眯眼瞥了一下,不经意道,“那处山坡可不是斜坡,是直坡!垂直九十度的直坡!若说坡后有东西,那也得是眼睛能穿越那道坡,我这双千里眼都没发觉,南七你怎么会发现?” 他当然不认为南七的视力能超越自己,所以这句话虽然是问句,口气却漫不经心。 这恰好也是南七自家的问题。他刚才只是觉得眼前那堵青灰色如城墙般的山体在眼前有些异样,原本应该凝实不可破的固体,竟似被融化的银水一般,在眼前如丝如缕地晃动了一下。在那个奇异的短暂时刻里,山坡上丛生的粗如儿臂的藤蔓不见了,刺破人肌肤深可入寸的铁钩荆棘不见了,甚至于连山体表层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的灰尘土石也不见了……模模糊糊透过那层浮动的视觉,他看见山坡后恍若有一个世界。 另一个独立的、有天有地、按照自我法则运转的世界。 虽然只是片刻的功夫,但南七凭借敏锐直觉,判断出那道垂直九十度的小坡后面肯定有古怪!有某样他不敢说又隐隐有些猜测到的古怪。 三人再次认真打量面前这座大约百米高的九十度垂直小山坡。 “啐!”源平往掌心里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一脸兴奋地喊道,“涂山!我来了!” …… 南七噎得差点咬断舌头。 阿顺则双手抱胸,背后斜插那把大朴刀,似笑非笑。“二!你还能再二点吗?” 源平没
空去理会两位同伴的讥讽,从背后拔出弓箭,张弓搭弦,嗖嗖嗖,一口气射出去十来支羽箭。 箭去的速度太快,箭体没入山坡岩石,尾簇仍在风中振颤摇动,发出极轻微的嗡嗡声响。 南七与阿顺面面相觑。但仅一瞬,阿顺立刻理解了源平的用意,挑眉道:“部落里大人们常说,笨鸟先飞,果然啊!笨的鸟要用箭搭扶梯才敢飞,当然是要比别人多准备一段时间……” 他话语不咸不淡,听不出是叹息或赞誉。 若说阿顺竟然会为了源平登山手段而自愧不如,发出叹息声,南七与源平都觉得难以相信。 阿顺揉身而起,瘦长的身体此际灵活如一只大马猴,手中不知道何时已经握住朴刀,以刀钉在山体泥土中,每当提气上行到气力将竭的时候,便用脚尖在刀面上一点,借力再次上纵。然后拔刀,插入,再借力。如此不过五六个提纵,阿顺竟然已经跃上山坡,蹲身立在坡顶一块大石头旁边,冲下面冷然一笑。“要不要哥哥我拉你们俩上来?” 早在他第二个跃起的时候,源平便反应过来,迅疾双腿如飞弹出,斜蹬在先前射入山坡的箭簇上。每支羽箭相隔约两三米。源平身体与山坡垂直,整个人看起来如一只长腿兔,嗖嗖嗖地蹦上了山坡。 阿顺说完那句话,不过得意笑了笑,就见源平那张浓眉大眼的俊脸已经出现在眼皮子底下。 阿顺板起脸,冷然道:“那也是哥哥我第一个!” “跟你这种人……”源平瞪大圆圆的眼睛,倒吸了口气,掉头,强自把这口气咽下去。“本少爷懒得跟你计较。” 南七哭笑不得地抬头注视已经攀上坡顶的两位伙伴,高声道,“喂!你们两个别吵了,山坡后面有什么?” 阿顺闻言迅速往坡后看了一眼,抓了抓头。 源平听了赶忙往坡后看了一眼,张了张嘴,再次扭头过来看南七的时候,明显脖子有些僵硬。 “山——坡——后——面——有——什——么——?!” 南七这一嗓子喊的,肺活量明显飙升。 阿顺突然低眉顺眼地笑了。“想知道?”他冲坡下勾了勾手指,阴柔笑道,“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 “那就自己上来看!”源平急忙插话道。 这两个冤家,此刻倒是十足十的默契。 南七失笑。他此刻全身上下罩在一件长仅及膝的粗麻白袍内,裸露在外的胳膊与小腿皆是饱满鼓涨的肌肉,赤脚芒鞋,一头粗硬的黑色长发披在脑后。 山下并无风起。 南七的长发不知为何微微颤了一下,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脑后拉扯成直线。黑色长发看起来如刀,又如布匹。 他闭眼喃喃不知在念叨什么,片刻后,双眼迷迷,仿佛喝醉了酒,或夜半起床嘘嘘时神志不清时的惘然。 他飘了起来。 没有翅膀,也没有任何工具。 南七漂浮在没有风的山间,脑后长发绷成一块黑布,耳穿黑蛇,御空而行。 源平张口结舌地瞪着他,直到南七越过他们,径自飘下山坡的另一面,去查看他心中所关注的那个古怪地方。 “南七这家伙,看起来真像只山鬼!”阿顺以那比女子更阴柔的声音叹息道,随后轻轻一跃,也跳下山坡,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大朴刀。朴刀依然没有出鞘,时不时钉入山坡松软处,供他借力下蹬。 源平则再次射出了十几支箭,像一只敏捷的长腿兔那样蹦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