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母本名“龙茵”，在一家证券服务公司做网络销售业务。她是“第壹销售组”主管，公司最资深的精英骨干之一，既能力出众，又与上层关系密切。所以，她即便不是本部门的经理或总监，也仍然被同事们尊称为“壹姐”。
下午三点，龙茵所在部门的业务经理在办公区召开集体会议，顺便缓解一下员工们夏日午后困顿的精神。该区域规模很大，一个部门八组人马，比别人一整家公司还壮观。各个小组成员在电脑桌边站好，军训似的排成一列列，隔三差五就有人被承重柱挡住。
各位主管站在各小组最前面，经理站在整个方阵的前方正中央，高喊：“又到16号了！又到了给你们发奖金的日子了！！大家开不开心？！！”
所有人齐声回应：“开心！！！”
“在奖励优秀业务员的同时，也希望其他业务员向他们好好学习、多多请教，争取以后也可以上台领奖。接下来，被我念到名字的人就过来拿红包。”经理拿起人事部提前准备好的清单开始念：“教狩！销售冠军奖！五千！”
只见龙茵的队伍里钻出一个人径直走到经理面前，接过上面写好名字和包着奖金的信封。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了他的名字，这次是“大单奖”一千元，即上个月有开过十万元以上的大单就可以获得的奖励。从领奖者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对于这些钱，他已经习以为常，丧失了当初刚从贸易公司部门经理转到这行做证券公司新手业务员时，一下子拿到一大叠钞票的惊讶和激动。
最后一个环节是优秀员工发言，在教狩发表完长篇大论后，由龙茵旁边队伍里、第贰销售组的销售亚军接着发言：“现在是九月，学校都开学了。记得高中的时候，段长跟我们说：‘只要努力拼搏一年！考上好大学！幸福的日子就来了！理想的生活就能实现！’但其实，我在读大学的时候依然很努力，因为我相信大家也听过一个道理：在竞争激烈的环境里，年轻的时候越幸福，长大了以后就越辛苦。我以前的理想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读的是富莱大学食品管理专业。实习的时候，我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卢什牌’面包店里面当店员，做了几个月发现没什么晋升空间，而且面包店没什么生意，好像快倒掉的样子，毕业后就跳槽去‘OK牌’洋快餐店做储备经理。说得好听叫什么储备经理，嗤！其实就是在厨房里打工、干苦力的。面试通过后，人事经理把我安排在顾客比较少的分店先学习三天，厨房很热，一开始非常不适应，但我还是很努力地学，咬牙坚持了下来。后来我选了离家最近的那家分店上班，平时比较闲，等到三餐的时段就非常忙。那家的经理是那种个头很大只，性子很急的人，动不动就骂人。后来我火了！跟他吵了一架直接走了！想想做店员没什么意思，反正工资那么低，才三千多，谁爱干谁干去！！这个专业短时间不好找别的工作，眼看着快没钱交下个月房租，又不好意思找家里要，怕父母知道我过得不好。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段长当年那样说，只不过是为了他的个人业绩罢了，人生不是考上好大学就能一帆风顺的、不是考上好大学就能有好未来的。转折点既是终点，也是起点，后面的路还很长。后来在招聘网站，看到迅息证研里的业务员可以工资上万，就来了。去年底刚来的时候，跟很多新人一样，第一个月抱蛋，后来几个月只开两三单。刚好又碰到年初股市暴跌，接着连续两个月都没开单，底薪连最基本的生活开销都不够。但是我最后还是坚持做下去，心想着：既然其他人都能开单，为什么我就不能？！涨有涨的玩法儿，跌也有跌的做法。我开始多问问题，向各位前辈们讨教。在这行里不知不觉做两年了，现在我平均一个月能赚一万多。这个月主管帮了下忙，多开了几个大单，终于有幸拿到亚军。现在，我的理想是——开更多单！赚更多钱！！感谢主管！感谢经理！感谢之前帮助过我的同事们！！！”
经理听完销售亚军的发言非常高兴，因为这个行业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在社会上被挫折打倒过、精神上一辈子爬不起来的人——他们最渴望钱，愿意为了钱做任何事情。
他们的客户也是这样，无论那群有钱人在社会的其他领域有多么地成功，一旦被跌宕起伏的股市玩弄得血本无归，就会精神极度受挫、极度渴望把亏掉的钱赚回来，于是不得不花费大把钱买机构的服务，指望着这些业务员和分析师团队能够帮助他们赚钱。
众人在掌声中欢送亚军后，再迎接季军的发言。他听亚军把过去的经历拿出来讲，也准备讲述自己的经历：“呃……我以前，是送海鲜的，从拉铎区帮那些捕鱼的把货运到捷伊区的海鲜批发市场，一个月辛辛苦苦跑下来，差不多能赚一万这样。我老婆比我先进公司，她跟我说做这个比做那个赚钱，还轻松，就带我进来了，我们后来又带了一些朋友也进来了。后来发现每天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吹吹空调、打打字、打打电话，就赚得跟以前差不多。一开始，我比前面两个都没信心，感觉自己没化、打字速度也很慢，肯定做不来。但幸好主管和经理都不嫌弃我，一直鼓励我、支持我，跟我说：‘真诚比技巧更重要。’我才慢慢找到了方法。现在我们俩儿加起来一个月至少两万，全家人的生活一下子变好了，在朋友面前也活得更有面子，孩子也可以去上培训班了，这样他以后才能跟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竞争。这个月业绩这么高完全是运气好，撞到了一个超级大客户，好说话而且很有钱。”他化水平低，说不来太多，最后把亚军的结语抄来用：“我现在只想开单赚钱！过好日子！下一个目标是买学区房！！！感谢老婆！感谢主管！感谢经理！感谢兄弟们！！！”
本组主管开玩笑地问：“不感谢姐妹们吗？”
季军非常憨厚耿直地带着害羞之情回答：“我老婆会生气。”
业务经理没有被笑声打断思路，她不希望员工们认为运气是业绩高的决定性因素，补充道：“运气是一方面，你平时的努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可能很多人九点多先下班回家了不知道，他们夫妻两个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十一点过后最迟下班的几个人里面。如果你们谁也能做到这样的话，我相信你们总有一天也有资格站在这个地方发表领奖感言！”
散会后，教狩先向龙茵和人事请了明天晚上三分之一天假期后，才回到座位上把信封拆开，因为经理最后有提醒他们如果发现金额有错可以去找她。后来确实有其他业务员发现金额少了，财务是按照总数取出现金的，这个人少了肯定意味着有人多了。
经理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反复问有没有人多拿了钱，看没有人承认，就把话说得重些儿：“如果最后被查出来，就不是几百块的小事了！”还是没有人承认。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意识到还是故意视而不见：在这个环境里，全是一堆精致利己的拜金主义者，对于这群人来说，美德、道义、个人成就和社会理想，在金钱的世界里全部都显得一不值。而“这群人”，正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
与此同时，龙茵在叩叩群里通知：“全体成员四点在小会议室开会，收到请回复！”
底下很快就跟着一大堆“收到”或者“1”。
她看时间还不急，就先在叩叩上回复了几个因开会耽搁的客户。经验老到的她没有在会前跟客户说准备去开会，因为不每时每刻及时回复才有真实性，显得她业务繁忙。那些闲得只等着跟对方聊天的新手业务员看似积极，其实反而让客户觉得他们急于成交订单，将来的议价空间非常大。
她也没在事后老老实实地跟客户说她去开会，而是骗他们说她刚刚去楼下其他部门帮某位大客户办理合同手续。字里行间的“楼下”、“大客户”、“合同手续”都别有深意——间接让客户觉得这是一家规模庞大、资金集聚、有条保障的大公司，而不是骗完钱就消失的野生机构，像某些已经倒闭、没办法退还押金的垃圾共享单车公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