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东,有个唱皮影戏的摊子。
一展幕布,几张皮影,讲着勾人心弦的话本故事。
戏台下摆着几张矮凳,顽劣的孩童从爹娘那求来两个铜板,围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下一串酸甜的冰糖葫芦来,结伴渣在皮影戏台前,等唱戏的老汉收拾器具,开锣亮嗓。
鹅黄衣裙的女娃咬下一枚山楂,正是掉牙年纪,嘴中缺两颗门牙,“孙爷爷,今日唱什么戏啊?”
有人来听戏,唱戏的孙老汉难掩心喜,祖上传下的这门手艺不会传到他这代,被埋在宅院中吃灰朽烂掉。
正午时分,闲客也少,也就这些精力旺盛的孩童能到处撒欢,孙老汉弯腰,翻出一件槐木匣子,亮木红漆,锁头也是精巧的黄铜,柔声问道:“唱山神老爷可好。”
窸窣开锁声,木匣中几张狰狞的皮影静静躺着,神颜鬼面。
孩童起哄,七嘴八舌讲到今年三月三山神盛会,爹娘带他们去庙会玩乐,买了各自欣喜的物件。
神仙鬼怪,倒是很讨孩童欢心,孙老汉捧出皮影,笑意盈盈,督促道:“快些坐好,要开锣了。”
孩童压声,寻一矮凳,乖巧坐下。
一声铜锣声响,好戏开嗓。
孙老汉藏去整个身子,嗓音也变得浑厚,“今日我们唱山神老爷化身山君巡狩人间的故事。”
一树矮山从幕布中跳出,接着一座威严耸立的山神庙从云海现出真容。
孙老汉拨动皮影,山神庙中神颜鬼面的山神老爷猛然睁眼,怒目圆瞪,哇呀呀几声威喝。
戏台下听戏的孩童啃着糖葫芦凝神听着,鸦雀无声。
孙老汉道几声话本的念白,手腕一转,山神老爷化身成山君,从幕布中跳出,张起血盆大口,几欲吃人,一声虎啸从孙老汉口中发出,吓得台下听戏孩童浑身一颤,缩作一团。
一声铜锣威慑,狰狞的山君化成一缕青烟沉入幕布,惹得孩童拍手称快,糖葫芦落在衣衫上,染了一片糖浆。
几个路过的行人也被此景牵引,扔下一枚铜板,津津有味欣赏。
有人施下银钱,孙老汉也愈加卖力,双手共舞,几张皮影在幕布上翻飞变幻。山君踏着云霞下山,撞见山脚行恶的山民,张嘴要咬。
那张虎口狰狞渗人。
郑一刀未能抽手,整条手臂被山君吞入腹中。
“老郑。”
洪不定将将喊出声来,却被一条蛇尾缠住双臂,扔去远处院墙上,摔断几条胸骨。
山君在君不白怀中化成半虎半蛇,虎头吞下郑一刀那条手臂后,也整个化成蛇身,从君不白怀中逃脱。
楼万春的百禽戏法入了无我境,超脱常人所想,山中万物,皆可化身。
那条蛇匍匐在院中,又在不经意间,陡然变成山君,嘶哑低鸣。
郑一刀失了一条手臂,脸色苍白。
君不白自责几分,俯身,扯下一缕布条,替他捆扎,又摸出一枚止血丹药喂他服下。
山君囫囵吞下瓷瓶,麻沸散的药效还没扩散,趁君不白不备,虎掌伏地,跳入山神庙中,一掌扫落供案上的香炉,香炉翻滚,撒下一地香灰。
“畜生,把老郑的手给老子还回来。”
洪不定拖着咳血的身子,踉跄起身,扑向饮过人血的山君。哪怕开膛破肚,也要将老郑的手取回来。
一人一虎,在山神老爷像前斗了几个来回,泥塑的山神老爷法相溃散,裂出几道细痕。
君不白替郑一刀料理好伤口,一手御物决将洪不定从山君爪下扯回院中,“你先带他回神农医馆医治,他是我天下楼的人,我身为楼主,理当亲自处置。”
洪不定怒不可遏,一双眼瞪得淌血,“老郑的手还在他腹中,他一家子还等着老郑回去杀猪养家,楼主若是敢藏私心,我洪不定舍了这条命,也要上你们天下楼讨个公道。”
君不白手臂借力,将二人送出山神庙,冷声道,“速带他去疗伤,别误了时辰,此事了结后,我天下楼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共事多年,早已亲如手足。
洪不定双拳扣在掌心,攥出血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可天下楼楼主说得也对,不能耽搁时辰,误了诊治。
洪不定抬眸咬牙,将山君模样整个刻在眼中,随后垂下眸子,舔一口唇上的血色,揽悲伤入怀,微微俯身,举手投足间温柔以待,扛起郑一刀,飞速掠下山去。
二人已远离,君不白收回目光,抬手,衣袖招摇,唤出满天剑河。
天下楼的事,理当他这个楼主来了结,若再放任,不知还有多少无辜之人卷入其中。
一念之间心沉如石,不再动摇,默念一声楼万春的名字。
挥袖,剑河垂落,飞流直下,整座山神庙皆笼罩在剑河之中。
山君嗅到威胁,却看不见满天剑河模样,身躯多处被剑意划伤,嘶吼一声,化成一条蜿蜒匍匐的蛇,盘绕潜行,钻去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