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寄心事重重地打马回府。
那日,画角入了烈狱,他也算是体味了一回什么是心乱如麻、心急如焚,连着一晚上如坐针毡,不曾入眠。
这种感觉,自小到大,他还从未体味过。
他阿娘原是妾室,父亲和两个兄长待他很不错,过世的母亲对他虽说谈不上多好,但也没有苛责过他,吃穿用度从未缺过他什么。
他也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平日里吃喝玩乐皆在一处,当面对他倒是客套,背地里不免说起他是妾生的。正如那日在牡丹花宴,梁骜说他阿娘的那些话。
这让他自小打心眼里便晓得自己与那些嫡子不一样。
因此,他三更灯火五更鸡,严以律己、修习武,为的便是有一日超越那些靠祖荫老子娘招摇的纨绔。
他做到了。
他考取了武状元,进入了禁军,是最年少的将军。
他想要什么,甚至不需要假他人之手,总会凭自己能力得到。
他沉得住气,也经得起磋磨。是以,他不曾焦灼过。
他曾想过,日后的夫人,必是他心仪之人。
当他听闻父亲给他定了亲,心中有些不满。
他早已打定主意在牡丹花宴上相一个意中人,因此,赶在牡丹宴之前,尽快将退亲之事办妥。
但他没想到,在牡丹花宴上,他一眼都没注意其他的小娘子,眼里只有她了。
到如今,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日那般仓促地提出退亲。
不过不打紧,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但凡想要的,有哪一样不是自己奋力争取来的。
裴如寄回到府中,便有婢女过来传话,说是夫人唤他过去。他换下外袍,到了裴夫人所居住的院落。
院内遍植曼陀罗,此时已到了绽放的季节,花开绚烂,清香扑鼻。
一阵清歌声自院内凉亭传来,歌声悠扬动听,婉转和媚。他阿娘身着软红罗裙,簪钗曳环,正在吊嗓子。
她年轻时曾是妓馆歌妓,当年便是凭借一曲《点绛唇》赢得了裴如寄父亲的青睐。这么多年,她的嗓音依然如莺鸣鹂啭,分外动听。
裴如寄站在廊下,并未过去打断她。
他望着阿娘鸦黑的发,窈窕的身姿,也有些惊讶三十大几的人了,倒是未见岁月的痕迹。
裴夫人一曲而终,回首看到裴如寄,含笑出了凉亭。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晚,可用过饭了?”
裴如寄说用过了。
裴夫人到屋内坐下,灯光给她的面庞笼上一层淡淡的光,越发显得雪肤如玉,吹弹则破。
裴如寄问道:“儿子都快及冠了,阿娘倒是不见老。”
“阿娘怎地不见老,你瞧我这鬓角的白发。”裴夫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鬓角。
裴如寄凑过去,看了好久,并未看到白发。
裴夫人笑了:“傻孩子,娘能让白发留着?每日里揽镜自照,一看到就拔了。别人都是嫌娘老,你倒是奇了,嫌起阿娘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