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娘说着微微一顿,抬眼看着柳太太,面上似笑非笑:“若是下了帖子,又摆出一副我不该来,不能来,玷辱了你们家门第的做派来,那时就别恕我记在心上。我是女子,不是君子。什么小人之举,我也是会的。”
柳太太的脸色更是红了又白,沈妾面上露出一抹笑,对茭娘道:“苏奶奶这话说的有理,诸位都知道我是妾室。原本呢,你们的帖子下到我家,老爷说让我出来应酬,我觉着,我不该来的,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但老爷说,帖子都来了,若不来毕竟不好。每每出来应酬,总觉着你们都在笑话我,并不敢多说话,这会儿听了苏奶奶这话,倒让我豁然开朗,既然来了,就要好好的,而不是摆出一副……”
柳太太心中的怒气没消,忍不住冷笑出声:“姨娘这会儿又说什么巧话?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个姨娘。”沈妾的脸色微微一变,茭娘也笑了:“柳太太这话说的好,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姨娘,不该来和太太奶奶们坐在一起互相应酬的。只是这话,柳太太却不该和这位姨娘说。”
“那请教苏奶奶,这话该去和谁说?”席面上这会儿没一个人喝酒吃菜,都是听着她们对话,茭娘话音刚落,就有人迫不及待问出,茭娘也笑了:“这话,自然是该去和沈老爷说,该问问沈老爷,为何要一个姨娘出来应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敢问沈老爷,而只在那暗自嘲笑,当了这位姨娘的面,还要忍住气叫她一声太太,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我却是学不会的。”
茭娘的话让柳太太的眉微微一挑,接着柳太太就笑了:“果然苏奶奶年轻,不知道轻重缓急,要晓得,这男人们在外面应酬,女眷们也是要在内里彼此来往,一团和气才是。苏奶奶这话,也不怕得罪人?”
“好奇怪,柳太太都不怕得罪我,为何我要担心得罪柳太太?”茭娘笑容盈盈,看着柳太太。柳太太听了这句,晓得自己今儿只怕不但没有把茭娘的身份给揭出来,好让人在背后笑茭娘,还让茭娘在沈老爷面前讨了个好。虽说沈妾不过是个姨娘,沈老爷的儿女都是她生的,家务也是她掌管。不然这些太太奶奶们又为的什么要容忍和沈妾来往?不就为的不愿意得罪沈老爷?
至于那些背后的嘲笑,既没有当面说,谁也不能拿着来问不是?偏生自己丈夫不争气,要请这样人来家。柳太太这会儿在那努力斟酌着话语,想为自己扳回一局时,苏母已经对茭娘道:“媳妇,你今儿也是喝了两杯酒,信口胡说起来。”
说着苏母就对柳太太道:“我媳妇只怕多喝了两杯,这会儿已经有些说昏话了,我还是告辞,带她走罢。”这面上是在下台阶,实际呢?柳太太自认这么多年,从没出过纰漏,不管是要联络别人笑话来赴席的,还是要笑语相迎,全都在她掌握之中,而今儿却是结结实实丢了面子。
柳太太心里虽在懊恼,不该看错了茭娘,这等没脸没皮的人,就该无视才好,而不是想着替自己嫂子出气。也只有身不由己地站起身:“苏太太,还请……”
苏母已经站起身,茭娘也随之站起,苏母面色平静:“柳太太不用多留了,我们还是先告辞,不然这孩子这会儿就怕要睡过去。”说着苏母对在座诸位各自点了点头,就要带着茭娘离去。
沈妾也站起身对众人微笑:“我也该告辞了。”柳太太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沈妾已经对柳太太微笑道:“以后,我自会去和我们老爷说,柳家的帖子,我还是不来了。免得柳太太不大好安顿我。”
这是又往柳太太心窝里插了一刀,柳太太用手捂住心口。沈妾已经对苏母道:“若苏太太不嫌弃,那我就和你们一起走。”苏母还没回答,王太太已经站起身留着沈妾:“沈太太,这里并没人看不起你。”沈妾又是一笑:“若是今儿来之前,我还担心你们会不会看不起我,这会儿你这句话还算安慰了我。可方才经过苏奶奶那几句话,倒让我明白了,我就是个姨娘,老爷抬举我,我就坦然受着,若老爷有一天不再抬举我,不让我出来应酬,那我也就安然受之,并不抱怨。”
说完沈妾已经对茭娘点头:“今儿还多谢苏奶奶一语点醒梦中人。”茭娘微微一笑:“我这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毕竟我有个堂姐做妾,我自己不过是小户之女,素来我都听说这句,小户女不如大家婢,若我执念在此,以后和人交往时候都是回避躲闪,岂不让人更以为,小户女甄的不如大家婢?”
这一回苏母没有阻止茭娘,柳太太面色已经有些发青,茭娘对柳太太微笑:“方才婆婆说了,我今儿酒多了些,也该告辞了。”沈妾伸手扶一把茭娘,正要转身走出。柳太太已经扶着桌子,面上铁青地道:“苏奶奶,你今儿难道就为了一个姨娘,要得罪我们所有的人?”
没想到这柳太太还是要这样胡搅蛮缠,茭娘的眉微微一皱,就对柳太太笑着道:“我哪里得罪了柳太太了?”这一句问的柳太太说不出话来,茭娘又笑:“不是柳太太在那旁敲侧击要知道我家是何方的,有没有姐妹做妾,我都一一答了,并没隐瞒之处,怎么这会儿,就变成我得罪了柳太太了?”
钟太太急忙拉一下柳太太的袖子,对茭娘道:“今儿只怕不止苏奶奶酒多了,柳太太只怕酒也多了,我瞧着,我们各位还是趁机散了吧,好让柳太太歇着。”众人都点头称是,王太太已经头一个站起来,和茭娘她们一起离去。
等走出花厅,王太太才对茭娘笑着道:“苏奶奶,今儿呢,我们原本也不晓得这些渊源,倒是柳太太平常,不是这样的人。”
茭娘站定对王太太笑着道:“这也不算什么,毕竟我的堂姐在陈家做妾是实话,妾的亲戚不被当做亲戚来往也是实在。要是柳太太真觉得和我来往丢了她的脸,不送帖子来,我知道实情,心里也不会怪她。”
沈妾也笑了:“王太太你也不用再劝苏奶奶了,我瞧着,苏奶奶是个明白人,倒是我,痴长了几岁,竟不知道这些道理,这会儿知道了道理,倒觉得那些自怜,全是没有道理的。”沈妾都这样说了,王太太也对沈妾道:“也不怕沈太太笑话,你们家老爷抬举你,让你来和我们来往,之前呢,我们这心里也是不高兴的,毕竟个个都是明媒正娶的,只是不好说出来。今儿听了苏奶奶说的话,倒也豁然开朗,真不愿来往了,就该当时就说出,而不是一直在心里憋着。这会儿,倒是说什么都晚了。”
“为了和气,不愿意把话说破也是有的。”苏母插了这么一句,接着就道:“也不是我夸我自个儿媳,她别的倒罢了,唯独有一样,我最喜欢,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闷在心里。”茭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婆婆快别夸我了,为了这个,说不得今儿就得罪了好些人呢。”
王太太面上有几分尴尬,苏母已经拉起王太太的手亲热地:“你也无需尴尬,他这一任总要三年,还要和缙绅们来往,难道就让你们一直憋在心里。”说着苏母瞧一眼茭娘,又转对王太太:“今儿呢,是我媳妇有理,我也不说她,等明儿,要是她没有道理了,无故得罪了人,那你们来和我说,我定要罚他。”
王太太不由微笑:“苏太太这话说的,倒让我们不好接了。”说话时候,花厅里又走出几位宾客来,见她们站在那里,也上前来问,听完王太太的话,有一位太太已经叹气:“平常也是好好的,怎么今儿柳太太就这样?”
另一位太太已经接话:“苏奶奶,您放心,等明儿啊,我们必定再去县衙拜访,好好地说说这些。”茭娘和苏母对她们一一点头答了所说的话,也就往外走去。柳家的管家娘子们把她们各自送到门口,见她们各自上轿离去。
管家娘子也要回去花厅给柳太太禀告,还没进花厅,就听到花厅内传来哭声。仔细听一听,像是柳太太的,管家娘子们彼此做个手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钟太太正陪在柳太太身边安慰柳太太。
柳太太手里拿着一块帕子,边拭泪对边钟太太道:“妹妹,你我相处了这么十几年,什么时候见我受过这样的气来?”钟太太给柳太太拍着背:“今儿,苏奶奶说的,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