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能刚吩咐完陈婆子,就见柳二爷从厢房里踱出来,吴能不知怎么见了舅兄有些羞赧,刚要拱手柳二爷已经对陈婆子道:“温一壶酒,再炒两个菜来,我和妹夫先喝着。”
这命令让陈婆子有些迟疑,但看了看吴能合柳二爷的脸色,陈婆子麻溜往厨房走,很快陈婆子就端着两样菜,一壶酒出来,把酒菜都摆在石桌上。
柳二爷拿过酒杯给倒酒,见吴能还站在那里,柳二爷一口把杯中酒喝干,放下酒杯对吴能道:“男子汉既已做了决定,又何必这样徘徊?过来,再陪我喝一杯。”
吴能走到桌边坐下,眼却没离开楼上。
柳二爷给自己倒杯酒,再给吴能倒一杯:“方才你是怎么说的,这会儿又后悔了?”吴能回神过来,接过酒杯却没有沾唇:“并非后悔,只是看着女儿这样,难免有些不好受。”
柳二爷又喝完一杯酒把酒杯放下:“既不后悔,这不好受也就算了。外甥女是个大气明理的人,这会儿妹妹上去劝说,等会儿就好了。”说着柳二爷微顿一顿:“况且我也晓得,你正是为了外甥女好,才不提这件事。”
苏桐有才,假以时日,必将一飞冲天。一飞冲天的男子,他的妻子,除了要跟着他共享荣华,还要替他打理那些人际来往,这绝不是吴能想要的女儿的未来。自己的女儿,那样娇养大的女儿,吴能只愿她的一生,能得个好夫君,生两个好孩子,一生衣食无忧就够。
荣华富贵固然好,但荣华富贵背后所付出的,也很沉重。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纤手不动,不过是外人对富贵人家女眷的想象。
吴能对柳二爷露出微笑,端起酒杯和柳二爷微微一碰,酒下肚的时候,柳二爷听到吴能说了这么一句:“我的女儿,我相信她会很快明白我的意思的。”
柳二爷眉微微一敛,接着也笑了。
柳氏和茭娘都已不再哭了,茭娘听着院子里柳二爷和吴能的对话,对柳氏露出微笑:“娘,爹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是那样为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就哭哭啼啼纠缠不休的人。我只是心里难受,哭一会儿就好了。”
柳氏再次心疼地把茭娘搂进怀里:“娘知道我的女儿怎么想,你放心,爹娘一定会为你,寻一个十全的,嫁一个门当户对人家,让你的一辈子,都这样平安顺遂。”
茭娘嗯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柳树在风中飘摇,那个在满河都倒映着桃花的运河上,对自己伸出手的英俊少年,从此就真不能想了。
茭娘把眼收回,靠在柳氏怀中,又低低地哭起来。柳氏轻柔地像拍婴儿一样拍抚着女儿的背,等茭娘再过些时候就明白了,那时,她就真长大了,可以给她,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了。
次日吴能和柳二爷双双去寻苏二叔,当听到吴能合柳二爷的来意时候,苏二叔的脸都红了,双手直摆:“这件事,原本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该担起的,怎能由二位无故施恩呢?”
柳二爷比苏二叔这样的小生意人见的世面多,自然也由他来解释。柳二爷只微笑道:“这怎能算无故施恩呢?先不说苏小哥上回帮了我,就说茭娘侄女被陈家人抓去那回,若非令侄帮忙,就算后来我来了,只怕也回天乏力。”
“区区……”苏二叔还要推辞,吴能已经笑了:“苏二哥,你就别推辞了,你我相处多年,难道你还不晓得茭娘是我的命根子,苏小哥救了茭娘,我真是怎么谢他都不为过。前儿去他家,既然他愿意读,又能读,别的不成,一年十来两膏火银子还是供的起。”
说着吴能面色微红:“至于多的,我也就给不起了。”
他们郎舅二人这样说,苏二叔也不好再推辞,只搓手笑道:“真的不知道我侄儿还有那么大的福气,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告诉侄儿,他定然是欢喜的。”
柳二爷笑着道:“令侄是君子,我们也晓得,所以必要苏二哥你,在旁帮着说说,免得他推辞。”
苏二叔自然没口子答应了,三人也就往苏桐家去。
苏母听说他们三人来为的是这件事,自然不肯答应,又是柳二爷出面说了,苏二叔在旁百般撺掇,苏母这才唤苏桐出来,把这件事说了。
苏桐听完自己母亲说的,自然摆手推辞。
柳二爷已经笑着道:“令堂唤你出来,就是已经应下此事,你若不答应,一来呢,让我妹夫不能报恩,二来又违逆了令堂,三来呢也辜负了你自己,仔细算算,是不是这样?”
苏桐听完柳二爷的话,沉吟一下这才长揖到地:“此话让在下无言以对,如此本是好事,只是怕……”
苏二叔方才推辞,这会儿就急的不得了,伸手去拉苏桐的袖子:“你还推辞什么?你好好读,原本就是哥哥生前愿望。”
说着苏二叔不由伤心起来:“都是我这做叔叔的不中用,才要你小小年纪中断学业,支撑家里。”
苏二叔这一哭,苏母也不由感伤落泪。苏桐低头沉吟,抬头时候唇边已经有了笑容,对吴能柳二爷跪下:“如此盛情,并不敢辞,苏某定当努力读,绝不辜负盛情。”
吴能见苏桐这样,真是更加喜欢,想到这样好的一个少年,以后终究是要给了别家千金,心里也不由酸起来,勉强在脸上挤出笑把苏桐扶起:“你救了小女,胜如摘回我的心肝,只恨我银子不多,不然的话也该多买些回来。”
吴能一说,苏桐也想起茭娘来,那个在阳光下笑若春风的少女,那个在水中一双眼依旧有神不屈服的少女,也许,还有更早之前,前去叔叔家的时候,和她一起玩耍的邻家女童,张张影子叠在苏桐心头,让苏桐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在此刻苏桐是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的神色。只是受恩已重,此刻再要问别的,岂不显得自己太过贪心?苏桐收起心中感慨,再次对吴能拱手:“小可定不辜负吴二叔盛情。从此以后,定会视……”
视茭娘为妹这话,苏桐还是没说出口,只对吴能道:“从此之后,我母所能有的,吴二叔和吴二婶也定当一样供奉。”
说着苏桐就势又摆下去,吴能急忙把他扶起,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苏二叔瞧着吴能和苏桐说话,差点就想开口说,既然茭娘没嫁,苏桐未聘,何不干脆把茭娘许给苏桐?
但苏二叔转念又一想吴能夫妻那么疼爱茭娘,苏桐这读能不能成还是两说,万一苏桐读不成,不过是费了吴能些银子,但茭娘真嫁了苏桐,那就要跟着苏桐一起吃苦。吴能夫妻又怎舍得女儿这样吃苦?
因此苏二叔话到嘴边又收回去,只跟着对苏桐说了些要好好读的话。
苏桐一一点头,屋内众人各怀心事,面上却都含笑点头。苏母看着儿子,忍不住又感慨地擦一下眼角的泪,但愿儿子能不辜负吴家,真的好好读,一举成名。
日子像运河的水一样,缓缓地流过一天又一天,转眼就过了两年。这两年,吴家的生意比吴能去江西之前还要做的更好,又请了两个伙计。
吴能也和柳二爷结伴,常去外面进些别的货来卖。铺子里的日常打理,原先是柳氏管着,但后来柳氏发现女儿聪慧能干,看帐计数比自己快很多,而且口齿伶俐。因此柳氏也就放心地把看帐这些事交给了茭娘。
茭娘一直记得柳二爷说过的话,虽是女儿家,见识也不能只局限于一屋之内。平常除了看帐针线,得闲时候也常练练字,读读。
倒让柳氏笑话女儿是不是想做个才女?茭娘一本正经摇头:“不是要做才女呢,只是想要广博见识。”
“广博见识又如何,你又不是个男子,还能去科举。”柳氏的话让茭娘又笑了:“不能科举,多有了见识,就不会像素姐姐一样,巴望着陈家的富贵,连做妾都愿意,娘,我听说,素姐姐现在不得陈老爷疼爱,连家都……”
柳氏伸手把茭娘的手捂住:“这些话哪是你女儿家能说的?”
茭娘把柳氏的手给拉下来,笑着道:“娘,您和苏二婶既要说,怎么就不怕我听了?”自从那年吴能和吴大伯说清楚后,两弟兄相处自然没有原先那样亲密,甚至连上坟,都是兄弟们各自去祭扫。
吴大伯还要嘴硬,说不过是吴能见自己女儿去做了妾,觉得丢脸才不和自己来往,绝口不提当日吴大伯那样算计吴能一家的往事。
只是这样一来,几乎个个邻居都晓得柳素也只有初嫁进去的时候得了几天宠爱,后来陈老爷又得新欢,柳素也就被抛之脑后,日子过的自然没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