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的神情吴能看的清清楚楚,不过吴能并没像众人想的点头,还是在那沉吟。苏桐额头渐渐有汗珠冒出,难道说吴能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自己?就在苏桐胡思乱想的时候,丫鬟早已经跑进厢房,把事情缘由对柳氏说了,听完丫鬟说的,苏二嫂头一个笑了:“这件事,敢是好呢。吴嫂嫂,我们两家,又做一门亲。”
柳氏此刻心中,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苏桐只怕早已有心,喜的是女儿曾对苏桐有意。但要说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柳氏急忙之中却没分出来。
梁大婶已经伸手拍柳氏一巴掌:“吴嫂嫂,你敢是欢喜呆掉了,这样好事,为何不答应?”其余邻居也说几句撺掇的话,好在柳氏虽然百般思量,但心中还是清明,对那丫鬟道:“虽说女儿婚事,我这个做娘的也该说话,不过你也晓得,我从来心疼茭娘,你这就去堂屋里说,说这桩事,总要先问问茭娘。”
丫鬟答应着跑出去,厢房内各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梁大婶不无抱怨地对柳氏道:“这样好的一桩姻缘,又是亲口求的,换我,赶紧答应了才是,怎么还要去问问茭娘,这种事,哪是女儿家能自己做主的?”
柳氏但笑不语,苏二嫂在旁察言观色,对梁大婶笑着道:“我们也认得好些年了,谁不晓得吴嫂嫂两口疼茭娘疼的不得了,这毕竟是她一辈子的事,去问问也平常。”她们在那彼此说笑猜测,柳氏的手却不自觉握成拳,也不知道女儿会怎样说?这孩子,越长越大,性情也越来越摸不透了。
丫鬟已经跑回堂屋把柳氏的意思说了,众人听的更加惊讶,吴能这才开口:“苏小哥你先起来,你也休要怪我太疼女儿,这桩大事,你是亲自开口,我呢,也要去问问女儿意思。”苏桐的一颗心在那浮浮沉沉,听到吴能这话心反而定了,对吴能道:“吴叔叔这意思,我明白,只是……”
不等苏桐把话说完,苏二叔已经道:“哪有去叫丫鬟问的道理,真去问了,姑娘家害羞,只怕也不会说出真话,我们就在这先喝着酒,我让你婶子去帮你问问。”苏桐急忙对苏二叔行礼,苏二叔让丫鬟去厨房把预备好的酒菜端出来,自己就往厢房去,走到厢房门口,苏二叔停下脚步对里面高声道:“媳妇,还要你跑一趟,去问问我们家,可能多一个侄媳妇不成?”
苏二嫂在屋里听见,噗嗤一声笑出来,梁大婶也在那捂住嘴笑,苏二嫂对外头高声:“好了,我这就去问问。”
众人都大笑起来,笑声传进堂屋里,苏桐不由往外张望,虽然在这里望不到茭娘的面容,但能望得到吴家的楼上一角,也不知茭娘这会儿在做什么,在想什么?苏桐望向吴能家的楼,眼神已经有些发痴。
茭娘正在自己房里做针线,她早就晓得苏桐已经回来,并且登门对自己的父亲道谢,苏家那边,不时传来笑声,这让茭娘想放下手中针线走到门边去望望,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不矜持。况且当年和爹娘也曾说过再不嫁的话,这会儿又在这做这样想,实在是,太不对了。
茭娘骂了自己一句,声音稍微大了点,茭娘生怕话传到外面,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抬头望向门外,见到门外并没动静茭娘这才重新做起针线来。
“茭娘侄女在做什么?”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苏二嫂人到声到,茭娘忙放下针线走到门前迎接:“是婶婶来了,快些请进。今儿你们家,按说该是没空来我家才是。”茭娘请苏二嫂坐进屋内,又叫迎儿倒茶。
苏二嫂并没坐下,只拉着茭娘的手对她说:“你快坐下,我不是来找你讨茶喝的。”茭娘微笑着和苏二嫂相携坐下,苏二嫂望着茭娘,十八岁的少女面容已经完全长开,曾经有过的稚气已经消失,柳眉杏腮,手中的一块帕子也是自己做的,上面绣着的梅花栩栩如生。
苏二嫂这样的打量让茭娘有些奇怪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对苏二嫂道:“婶婶今儿是怎么了,难道平常没见过侄女,今儿这样瞧着侄女?”迎儿已经端着茶进来,苏二嫂接过茶笑着道:“自然是见过你的,不过茭娘,今儿和平常不一样。”
茭娘的眉微微一挑,虽然苏二叔说的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下,可苏二嫂见茭娘这样,索性把杯子放下:“我来呢,是专门为你来。茭娘,我侄儿新中了举你是晓得的,他年纪老大并没定得亲事,方才在我家那边,他对你爹求亲,你爹说了,要问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求亲?向自己。茭娘的脸顿时红了一下,苏二嫂见茭娘脸红,刚要说这是一桩好姻缘之时,茭娘已经卷着手中的帕子对苏二嫂道:“按说这是知根知底人家,他要求亲,我本该说爹娘全做主。”
苏二嫂也不打断茭娘的话,等着茭娘后面的话,果然茭娘话锋一转:“但我的性情和别人有些不一样,说爹娘太疼我也好,还是怎样也好。婶婶,有几句话,我要问问他,若他能答了,那我就任由爹娘做主,若不能,那我还是当年告诉爹娘的那句。”
苏二嫂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对茭娘道:“也不是我自己夸自己侄儿,这是一桩难得好姻缘,若以后……”
“婶婶,我自然晓得令侄前途不可限量,他垂青于我,我原本该喜出望外的,只是婶婶,人这辈子,不管是坐到什么地位,都不过是吃三餐饭,穿一身衣。”苏二嫂不由拍下桌子:“倒没瞧出茭娘侄女,竟有这样心胸。”
茭娘已经唤过迎儿,把话细细地和她说了,让她跟着苏二嫂前往苏家。迎儿听命随苏二嫂同去。
茭娘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运河岸边的柳叶,比前两天又黄了一些。若是苏桐答的不甚满意,那自己和他也就没有缘分,那点少女情怀,就让它随风而逝。若是他能答的满意呢?茭娘的脸微微一红,用手捂住双颊,果然在心中某个地方,还存着对苏桐的念想啊。
苏二嫂回到自己家,堂屋内的酒席正热烈,她让自家丫鬟把苏桐叫出来,家里地方狭小没空地了,索性就在厨房旁边一间小屋,由迎儿把茭娘的话给问了。
“我们家姐姐说,想问苏举人,何谓妻,何谓夫?为何娶妻?”迎儿口齿伶俐,说的话没有错漏一个,苏桐仔细听着,面上渐渐露出笑,迎儿见他微笑,急忙道:“我家姐姐还说了,所谓海誓山盟,有时不过是骗人的鬼话,想问问苏举人,人在世上,什么才是最要紧的?”
苏二嫂方才在吴能家的时候,已经听到茭娘说过,但这会儿听着,还是又笑了:“果然这茭娘,越发沉静了,想的却是些什么?”
苏桐已经笑了:“姐姐所说,我全知道。”迎儿和苏二嫂都看向苏桐,苏桐已经笑着道:“人在世上,以信而立,以义而生。夫妻之间,也当存有信义,而非只记得夫为妻纲,任意凌辱。”
迎儿似懂未懂地点头,苏二嫂已经哎呀叫了声:“这什么信啊义啊一堆,桐侄,你还是写出来罢,免得这小丫头到时说错了,误了你的事儿。”
迎儿又在那重复一遍,苏桐已经寻来笔墨,略一思索,不加点,写了长长一封出来。迎儿在旁看着,好惊讶地问:“怎么才说了几句,就写了这么长一篇?”
“方才不过简略一说,此刻,自然是要多说几句。”苏桐阅读了一番,把信叠好,交给迎儿。迎儿拿了信就跑。苏二嫂看着迎儿背影,对苏桐有些担忧地问:“要是她不肯答应,你……”
“若她不肯答应,自然是我这样的人入不了她的眼。”苏桐答的很坦然,苏二嫂却啊了一声:“你这样好,哪有配不上的?”苏桐又笑了:“婶婶,她说的相配,不是世俗间的,而是别的。婶婶,我没想到,市井之中,竟有这样的女子。”
这话让苏二嫂越发听不懂了,只皱着眉:“也是,罢了,但愿你能打动她的心。”
“人以信而立……”茭娘细细地读着苏桐写的,唇边露出微笑,迎儿已经对茭娘道:“姐姐,您看这个,到底有没有道理,还有,要怎么回?”茭娘已经把信叠起来,对莺儿道:“你去和爹娘说,任凭爹娘做主就是。”
这就是肯了?迎儿把话告诉了吴能,吴能神色不由露出一丝惊讶,接着笑了:“既然由我做主,苏小哥,你既不嫌小女貌陋,那小女就得配君子。”苏桐那高悬着的心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