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仅仅是父亲的眼神,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外公的眼神。那不是在秋天,而是我年少时的某个温暖的春天,不,一点儿都不温暖。那是我见外公的最后一面。瘦骨嶙峋的他,同样是躺着,看向我的目光里,平静到企图压抑着沙哑的声调,说了一句“外公没事!”
许是我打小是在外公家长大的缘故,自那以后,我每每看到外婆一个人静坐在村庄的路口,总有一股萧瑟之感。我总是认为,外婆是在等待一阵秋风,把她吹进外公的坟墓里。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所能够接触到的最完美的最好结局的爱情。
祖母这边,我从未见过面。别说是我了,连我父亲都说过没什么印象。你能指望一个四岁的孩子,对于难产而亡的母亲有多少印象?祖父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终身未再娶。
然而,我的父亲是个异类。
到了我这里的时候,……
也恰似在前些天偶然给某人翻出过一首我十五年前的诗:
“如果我病了,那就让我死去
我没有多余的钱去医治,或者
我从未想过去医治
我不会死于禽流感、霍乱
甚至于非典
如果可能,我仅仅死于艾滋;或者
街头的某次意外”
也幸亏,我的亲人里,从没有人看过我写的诗歌。哪怕是我女儿小时候,我特意写给她的作品,我至今也没有告诉过她具体内容。我不希望她像我。至少,在精神上,不应该像我。然而,她肯定会逐渐的长大,总归有一天,她一定会知道。
时光的流逝,是不可悖逆的,仿若这个秋天的到来,已成为了必然。
在祖辈的人物头像全数的暗淡下去之后,更大的洪流,悄无声息间就接踵而至。
三四年前的时候,小叔公家的二儿子,因为一场疾病去世。说实话,那会儿我的感触真的不是很深,连时间都有些模糊了。我祖父兄弟仨,到了父辈这一代,算上我父亲一起,堂兄弟一共九人,感情很是融洽。反而是到了我这一辈,尽管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名字和模样,却鲜少往来了,更逞论下一辈了。
去年年底,小叔公家的三儿子,在医院里抢救回来一条命;今年年初,二叔公家的二儿子,做了胃切除一部分的手术;而到了这个秋天,我陪着父亲在办理住院的期间,我诧异于父亲竟然头也不回的前往了住院部的十四楼。小叔公家的大儿子,我最小的伯父,躺在那里,身形消瘦、意识模糊,连呼吸都需要仪器辅助,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来了。
这就是我极度讨厌医院的原因。
有一种落差,就是你配不上自己的野心,也辜负了所承受的苦难。
我都不知道,当有一天换成是我老了,躺在这里的时候,我该怎么办?除了我女儿之外,我想,我不希望任何人前来“参观”!甚至于,我都深信,我不会有那一天。
哪怕,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哪怕,时间的流走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和改变。
恰如十一月的村庄,不管村庄在不在了,十一月,一定会准时到来。
恰似父亲的这一次病变,仿佛是踩着我情绪变化的某个点,它不重,却依然是那么的沉甸甸。
恍然间,把“十一月的村庄”写成诗歌的勇气,就这么的丧失了,哪怕它是那么的合适。有时候,合适,不应该成为诗歌的唯一。或者浅薄,或者深邃,也不应该是。纯粹一点吧!让十一月的村庄,有故事,有烟,有酒;让萧瑟的秋风中,带点秋高气爽,带点十月的阳光;让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话,欲言又止;也让父亲的这一次病变中,带点某个人,以及某人的美好时光。
某个人,太久远,我花了二十余年的时间去遗忘。
而某人,我希望,还有下一个十一月,我带你走进村庄。
嗯,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