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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黑色的夜幕,安抚了无家可归的灵魂,让他们看起来不再像白昼般孤苦伶仃,接受着世界的责难和人们的冷眼。柳芷溪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房间角落,失声痛哭。这是她第四次,痛彻心扉地哭泣,第一次是父母车祸罹难,第二次是奶奶离开,第三次是老雷撒手人寰,而这一次,她的痛是那样凶狠而急切,像走入了没有出路的死胡同,忘记了自己的,只是陷入迷茫而悲痛的死循环。柳芷溪回了一趟郴城,来参加曾潇的葬礼。

她一直不知道,他已经病得那样重,他们一起去探望老雷时,他其实就已经在体检时检查出了恶性肿瘤,却一个人独自承担一切,没有告诉任何人。曾胜利和盘静,分开后再次相聚,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们后悔不已,医生说长期情绪不佳,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曾潇的病情。

曾父曾母后悔不已,当场奔溃,却也已无力回天。他们陪伴了曾潇最后的日子,那是八月的清晨,夜来香的芬芳还未散去,雾蒙蒙的天空有点点启明星光亮,曾潇没有像往常一样疼痛得呻吟。他的状态似乎比前阵子要好,他做了一个深深地梦,舒服地醒来后,对盘静说,自己想吃桂花糕。桂花糕买来了,他的呼吸,却也永远地停止了。

葬礼的那天,天气有了早秋的寒凉,柳芷溪穿着单薄的连衣裙,在风中觉得无比寒冷,她的心,更是如同置于冰窖。泪水,已经成了发泄悲伤的最无用、也最无力的武器,它被时光蒸发,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白色固体。

她走到他的棺棂前,他的面容已经毫无血色,身体冰冷僵硬,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在心里幻想,是的,这是另一个人,这不是曾潇。当他被抬上去往火葬场的灵车,她才意识到,从此以后,她漫长的生命里,不会再有他的参与,不会再出现他的音容笑貌,他只是清冷月光下的一个梦,只是青春印记里一个不会再被重新填写的符号。今生今世,已是阴阳相隔。

柳芷溪歇斯底里地追着车狂奔,雨水沾染了她的鞋袜,泥潭沾污了她洁白的裙裾,却只是徒劳,于事无补。她的手里,是盘静给她的,曾潇在最后的时光里,写给她的信笺。洁白的信纸,还有淡淡芳香,上面是曾潇洒脱飘逸的字迹——

“芷溪,今天我化疗了,过程很痛苦,但是我不怕,因为它可以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尽量多一点存活的时间。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多想你一天,爱着你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上天的馈赠。”

“芷溪,其实我很想和你在一座城市读大学,但是我注定无法拥有你,所以只能背着爱你的梦,走得更远点,这样我就可以臆想着,我是在你的爱的陪伴中,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

“芷溪,你告诉我,你有一个不曾谋面的好友,叫作暖阳。你知道吗,当你和我说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就是你生命里温暖的阳光啊。只可惜,在我们的世界里,你不是一株需要阳光的树,你是深海里一尾自由的鱼。”

“芷溪,高一那年,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就永远不要拆开了吧,就把它当成一个秘密。生活里,总要有点未知的谜语,才会更加精彩,愿我的出现,曾给你的人生,添上一笔色彩。”

“芷溪,我知道,自己快要走了,我是这样地思念你,却也不想见你。我不想你见到我这个样子,我希望在你的记忆里,我永远是曾经那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曾潇。”

“芷溪,我爱你,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写更多,可是我的爱,未完待续。”

柳芷溪一页页翻看着信纸,心里痛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仿佛吸入的空气里,含有大量的二氧化硫,一旦遇了泪水,变成了腐蚀一切的酸雨。

“hell, everne, tda i is‘fail”叶子身着无袖波西米亚长裙,裙子恰好地凸显了她完美的身材比例,看上去苗条而高挑。她的眉毛精心修过,两片薄唇抹了炫目的唇膏,看起来自然且精致。她微微张开朱唇,用柔和甜美的声音对大家说。

学员们围坐成一个圆圈,已经有人举手跃跃欲试、侃侃而谈,没有人注意到,柳芷溪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她的眼里泛起哀伤的涟漪。不,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有一个人,密切留意着她的表情和动态。

“felie, please j , talk a fail罗润的笑,像一把火炬,将柳芷溪的不安和忐忑一览无余,“dn’t afraid!”罗润继续给她打气,她迟疑地望着他,却读不懂他眼里的含义。

她忽然觉得孤独而无助,苏淮不在身旁,没有人给予她深切的理解,冷江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人守护她如同珍宝,此时此刻,大家欢聚一堂,她却是没有根的浮萍,四处飘摇,羡慕着花园里被人精心呵护的蔷薇。

“felie, are nted side”辛晨曦也是这家机构的助教,他敲了敲教室的门,告诉柳芷溪。柳芷溪像陷在泥淖里,突然有人抛下了一根解救她的绳索,她立即死死抓牢,顺势向上。她匆匆离开教室,却在心里告诫自己,要镇定从容,不能看起来像落荒而逃。

她走到门口,看见苏淮满脸笑意地站在电梯口等她。“芷溪!今天晚上有空吗?”苏淮的眼里,写满了期待,“呃,我们要晚自习哦,但是没事,我请个假。”柳芷溪歪头略一思索。“哦,那我们今晚,金牛角餐厅见,不见不散哦。”苏淮觉得有些难为情,脸微微红,声音弱了下去,但是听见柳芷溪肯定的答复,他还是露出孩子般开心的笑容。

“芷溪,那个是你男朋友吗?他好帅啊!”同校的杨玉芳正好出门接热水,她一脸兴奋地问柳芷溪。“呃,这个”,柳芷溪觉得这句话是这样耳熟,仿佛昨天还有人在她耳边提起,但细细想来,已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如今世事无常、物是人非,时间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如同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世界已然改变、恍若隔世,可是我们在漫长的记忆力回眸,曾经的一切依旧清晰如昨。

“不,不是的,他是我的表弟。”柳芷溪的笑,像风中摇曳的山百合,目光真挚而诚恳。“他在哪儿上学呀?可以介绍我认识吗?”杨玉芳的眼里有光,眼神却紧张不已。“可以的,只是,他已经成家了,有三个孩子。”柳芷溪认真地回答,杨玉芳一脸遗憾。

以前在郴城,苏淮就很喜欢去金牛角西餐厅,柳芷溪跟着他和林素锦去过几次,他很耐心细致地纠正,柳芷溪使用刀叉的姿势。如今她和苏淮两人,面对面地坐着,苏淮特意换上了干净体面的衣服,理了头发,剃了胡渣,用洗面奶清洁了面部。

柳芷溪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阳光少年,那时她是多渴望,能经历此刻的场景,他的眼里,温柔静谧,全都是她的影子。可是,奶奶车祸过世后,她的人生就发生了惊天巨变,她曾经心里有恨,她只被玫瑰的刺伤了,却忽略了它的美好和馥郁。

后来,虽然时光渐渐抚了她内心的伤痕,她的感情却也逝水而流,只剩下了纯粹的友情,因为冷江,已经填补了她心里的空白。而如今,命运轮回,他们凝视着彼此,距离就是咫尺之间,却再也跨不过时光的沟壑,虽然再近一步,并非万丈悬崖,但也已无路可走。

“芷溪,今天,是我的生日。”苏淮轻声说,柳芷溪点点头,她示意他打开手机。苏淮意外地欣喜,“芷溪,你还留着?”他的微信里,有一张柳芷溪制作的生日贺卡,贺卡背景,是那年他们和曾潇、林素锦元旦时的合照,照片上,他们稚嫩的脸庞上,是发自肺腑的微笑。那时的豪言壮语,是否已经实现了呢?而那句感人至深的“一定的!我们是永远的朋友“,还在耳畔久久回旋。

“苏淮,你知道吗?曾潇,他走了,是因为癌症。”柳芷溪别过脸,眼里的泪却在华丽的吊灯下,显得格外明显。“嘭”,苏淮手里的刀叉,不自觉碰到了瓷质的盘子。他的眼里,溢出无限伤感,像一只被猎人的陷阱套住而无能为力的小兽,“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的声音在努力保持情绪的平稳。“就是上个月”,柳芷溪声音很低,幽幽地望着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尽管他在努力镇静,柳芷溪还是听出来他语气里的激动和不满。“他不想让人知道,除了他的父母,就只有我去了他的葬礼。”

“为什么?”苏淮的眼眶红了。“什么为什么?”柳芷溪难过地问。“为什么只有你知道,而我们都不知道?难道我们和曾潇不是好朋友吗?”苏淮语气淡然,却可以感受到他内心地悲痛和挣扎,“是因为,他对你,有超出友情的特别感情吗?”

“苏淮……”柳芷溪不知如何回答,低声唤他。“芷溪”,苏淮的眼里闪着光,“什么时候,你也能够看我一眼,我把你当作最亲的人,最好的朋友。你对我的感情心知肚明,却把我放在可有可无的位置,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问问你的内心,我到底是什么?一个只需要被人施舍的可怜虫吗?”

柳芷溪的心里,像被烈火炙烤,像有千百只白蚁啃噬着她的心。她爱苏淮,这毋庸置疑,可是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对他产生爱情。她确实伤了他,可是她不能弥补,因为她心田里只有这么多土壤,填补了这一块,就会空缺那一块。苏淮定定地看着她,她抱歉地解释说,“苏淮,真的对不起……”可是她的道歉,连她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芷溪”,苏淮无奈地摇摇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啊。而你最不能辜负的,也是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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