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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云归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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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不归留下的那份笔记中,曾经描述过狼族的地盘,称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村落,和狼族的声势并不相称。亲眼目睹的时候,安弃发现这段话一点都没有歪曲事实,甚至可以说,在第一眼的印象里,这完全不像是一个能令中原人闻风丧胆的野蛮部族。他看见那些所谓的野蛮人们悠闲地放牧,或是打理着沙漠中开垦出的小小菜园,似乎和普通的草原牧民没有太大区别。

但是当翼人出现在天空中时,一切都改变了,人们的反应之迅速、行动之有序令人瞠目结舌。按常理,这如果是在中原地区,当天上突然冒出一个体形庞大、面目狰狞、长着翅膀的可怕巨人时,一般人都会吓得惊慌失措甚至晕厥,狼族的沙漠牧民们却立即行动起来。女人们有条不紊地接管了牲畜和水桶,男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全副武装跨上战马,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安弃很感兴趣地打量着这些战士,他们一个个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衫,皮肤粗糙黝黑,身材也并不粗壮,但都显得强健而剽悍,面对着眼前生平未见的强敌,仍然保持着冷静,摆开阵势。

“各位,这和我们没关系,”安弃理直气壮地大声叫嚷着,也不管沙漠牧民们是否听得懂,“我们是被这位长翅膀的大英雄挟持到这儿来的!”

说完,他一手拉起季幽然,一手拉起易离离,先闪到了一旁,翼人并没有阻拦他们。

这是一场已经数万年没有在大地上出现过的对峙。狼族牧民们手握弯刀,全神贯注地仰视着神魔般令人惊叹的翼人,虽然他们天生而杰出的战士素质令他们能保持镇定,但内心的巨大震撼,绝不会亚于他们的祖先所曾感受过的。

一个干练而精瘦的中年人越众而出,来到了翼人身前。他微微鞠躬以示礼貌,然后开口说:“尊敬的神使,您降临到这片大地上,是因为时日将至吗?”

“还没有,”翼人回答,“我来到这里只是意外,现在我需要登云之柱,让我重归天界。”

中年人沉吟片刻:“既然如此,请随我来。”

这短短的三句对话让安弃很是震惊,从这几句话中他可以听出:狼族人世世代代都在等待着翼人的到来,并且对这些侵略者十分恭顺。一刹那间他似有所悟:这些沙漠游牧民,大概在千万年前就已经被翼人降服了,并从此世代留驻在这片严酷的沙漠中,为翼人们看守登云之柱。可笑这群翼人的奴隶,在人类面前却永远是一副无比桀骜不驯的德行——大概是他们觉得身为“神使”的仆役,比起凡人来更有面子?

安弃一阵没来由的恶心,看看季易二女,脸上也都带着不屑。他只能叹口气:“我还指望着这帮人能帮点忙,没有想到他们早就变成狗了。”

这话说得很大声,不过绝大多数牧民并不懂中原语言,倒是易允在背后说:“说话小心点。别看他们对翼人很恭敬,对你,也许就是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了。”

“随便吧。”安弃咕哝着,声音还是放小了。死人跟在那个族长模样的中年人身后,向着村落的中央走去,其余战士们纹丝未动。翼人缓缓地迈着步子,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会把那些石屋生生震塌。安弃仔细留意着沙漠牧民们的目光,的确是如假包换充满崇敬的眼神。这些蛮子真他娘的堕落,安弃愤愤地想,打得皇帝的军队落花流水时的蛮劲都到哪儿去了?

很快他们走到了村子中心。一切都完全像宋不归所记述的,村子之所以显得大,是因为它的中心地带一片空旷。但地上有一道圆圈,走进圆圈的话,就能摆脱障眼法,看到圆圈中的事物。

翼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显得有点激动,在二十多年生不如死的囚禁后,他终于来到了通往家门的路口。他大踏步上前,走入了那个圆圈,然后就抬起头来,怔立在那里不动。安弃好奇心起,顾不得别的,拉起二女也走了进去。

他的眼前立即一暗,因为面前的阳光都被遮蔽了,被一样高耸入云的巨大事物所遮蔽。那就是登云之柱。诚如宋不归所形容,与其说这是根石柱,不如说这是一座圆柱形的高大山峰。它具备着仿佛只有自然的伟力才可能形成的滂沱气势,却偏偏每一处都体现出人工雕琢的痕迹,那种怪异的结合足以令任何见到它的人从心底深处产生无法遏止的战栗。

只有天神的手,才可能铸成这样的奇迹,小木匠禁不住蹦出这样的念头。他狠狠喘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扭头看看,季幽然和易离离也是面白如纸。易允的表情则很奇怪,他并没有显得激动兴奋,也没有紧张害怕,而是眯缝着眼,用一种类似木匠选择木材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登云之柱,就好像是打算在这根柱子上完成某种雕刻。

安弃注意到,易允的眼神里交替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激动、追悔、愤怒、悲哀、绝望……他在干什么?安弃很纳闷,这个阴险的老头马上就可以借助翼人的“报酬”完成自己的心愿,他却为什么会有这种种奇怪的情绪?

“很失望,对吗?”翼人忽然说。

易允狠狠地盯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翼人的嘴角咧开,表明他在微笑:“我只是因为不懂得人类喜欢谎言与欺骗,才会上了第一次当,但别把我们当成傻瓜。第二次,不再会是人类骗我,而是我欺骗人类了。”

安弃等人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两人为何会产生这样奇怪的对话,却看见易允一跤跌在地上,脸色灰败,几声剧烈的咳嗽后,沙地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紫黑色血迹。

“想要用药物把你自身变成一个火药桶,然后借助我赐给你的力量来点?”翼人似乎是为了让旁人听得分明,吐字慢而清晰,虽然只是用它的发声器官模拟着人类说话,安弃等人仍然能听懂,“想法不错,精神可嘉,实行得也很好,但结果如何呢?你以为?”

易允双目中充满着深深的怨毒,嘶声说:“我估计错了,我估计错了……”他忽然提高嗓音,声嘶力竭地喊道:“不可能的!这么粗的柱子,不可能炸断的!就算有十个我,也不可能!”

安弃大惊,登时明白了:“你……你是在骗他?你其实想要毁掉登云之柱?”

易允猛烈地咳嗽一阵,胸前的衣襟上全是血。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从我第一眼看到那块傩人石碑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毁掉登云之柱。翼人太强大,我们没有半点可能从它们手上逃生,唯一的机会就是彻底毁灭登云之柱,让它们从此没有办法来到人间。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背负任何骂名……”

他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易离离和季幽然一起抢上前去扶住了他。这个变故来得太快,两人都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在下意识里都闪过一个欣慰的念头:“他毕竟还是我的父亲!”

“我从南疆蛮人那里学到了一种邪恶的蛊术,”易允低声说,“通过不断地吞食蛊虫卵,让蛊虫生长在我的体内。这种蛊虫被称为‘赤燎蛊’,在南疆蛊术中通常被禁用,因为它的威力太过惊人,能把一个大活人生生炸成碎片,比火药还厉害。但我没想到,登云之柱会是这样,我体内的蛊虫……远远不够啊,远远不够。我一直苦苦支撑,就是为了来到这里,现在……我已经没有意志再撑下去,蛊虫马上就会发作。”

“爹!”易离离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用颤抖的手从身上摸出一根小小的银钗,放到易允手里,“这是娘的遗物。她一直留在身边,说这是你亲手送她的。”

易允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了一下易离离的头发,向同样在一旁扶住他的季幽然报以亲切的微笑,过去几十年泯灭的亲情都在这两个动作里展露无遗。他又是一口血咳了出来,无力地摆摆手:“你们快走。我很快将要断气,到时候蛊虫爆炸会伤到你们,快走远些……”

安弃心里感慨万千。他一直把易允当做一个大奸大恶之徒,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弱生竟然有着这样一颗坚强的心。他整个后半生都在忍辱偷生中渡过,毫不在意他人的误解,只为了解救那些其实距离他的时代无限遥远的后世的人们。只可惜,到了最后时刻,他还是功亏一篑。登云之柱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那恐怕真的不是人力可以摧毁的。

易允的尸体爆炸时,人们已经远远散开了,但那一声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冲天火光,还是让安弃觉得心上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易离离不必多说,连季幽然都突然间对这个一直冒充她父亲的人恨意全消。

爆炸的硝烟散去后,果然如易允所料,登云之柱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倒是一直维持着障眼术的法器在爆炸中损毁了,以至于登云之柱的真容暴露了出来,在以狼族村落为中心的风暴海内都能看到。好在风暴海平时也不会有人敢进入,因此只有沙漠牧民们见到了它,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围了过来。

安弃鄙夷地看着他们,翼人再度发出笑声:“你在心里看不起这些人,对吗?你觉得他们在我面前就像是奴隶,毫无人类的尊严,对吗?”

安弃哼了一声:“这么觉得又有什么用?难道我还能干掉他们?”

“你们人类总是自以为聪明,总是迫不及待地做出自己的判断,”翼人说,“你之前对刚刚死去的那个人恨之入骨,不久之后又觉得他是个英雄,但是如果再过一会儿,你会不会又觉得他愚不可及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安弃说。

“你会明白的。”翼人回答。它向着登云之柱跨出一步,挺直了身躯,脚下忽然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动,安弃低头一看,发现它的双脚已经完全踏穿了石板,陷入黄沙中,直到深及小腿。翼人在运功!安弃明白过来。可它运功干什么?因为使用登云之柱回归天界需要耗费他的力量吗?

正在疑惑间,翼人蓦然从嘴里发出一声长啸,那啸声如同涨潮的海水般汹涌澎湃,不可遏止地冲入每个人的耳中,让他们的血液都似乎要沸腾起来。就在人们捂住耳朵难以忍受时,翼人收住了啸声,一对巨掌猛地向前平推而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后,安弃惊讶地发现登云之柱上出现了一道裂纹,一些碎石掉落下来。翼人再推出一掌,这次他看得很清楚,登云之柱的表面随着这一掌凹陷下去,又是几块石头落下。也只有翼人那种能够令大山崩塌、大地开裂的神力,才能够伤到这根连接天地的石柱。

“他根本不必要谋划着欺骗我的,”漫天黄沙中,翼人咆哮着,“因为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和他一样,就是要毁掉登云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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