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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蔓春一愣,心里奇怪。 老爷不是最疼爱表小姐的么? 府内的人谁不知道,老爷比起自己的亲生女儿,更加疼爱这个寄养来的表小姐——花惊初。她摇了摇头,心中不解的蹙眉道:“没有啊,小姐。您为何这么问?” 花惊初叹了口气,冷风吹进来有些发寒。双手攥着大氅的领口紧了紧,站在原地就像一棵落了雪的黑松树:“算了,咱们走吧。” “斋热销画册!”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走到巷口,几个挑夫扛着扁担迎上来。 其中一个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肤色黝黑,凑上来大声道:“小姐,买一送一,亏本大甩卖啊。您瞧瞧有没有喜欢的……牡丹亭、樱桃纪要、葡萄藤三飞、假山迷情……你想要的,我都有。” “你!” 蔓春气得脸红。心惊道:这些下贱胚子怎么一点脸都不要,围着她家小姐嘴中说不三不四的话。气得嘴歪眼斜,上去就一脚:“瞎了你的狗眼,认不出这是将军府的表小姐吗!” “将军府的表小姐?”挑夫瞪大了眼睛,嘴边肌肉抽动、脸色黝黑看上去像个会动的煤块,突然夸张大笑:“哎呦抱歉了,那是小人有眼无珠!” 蔓春更加生气:“你笑什么!” 挑夫:“我笑一声都不行了么。” 蔓春啐了一口:“你冒犯我家小姐还有理了?” “切……”挑夫将肩膀挑的担子随手一放,大大咧咧的往后一仰倚墙叉胳膊。瞧着蔓春就心里来气,大户人家的丫鬟也这么瞧不起人呢。 挑夫道:“正所谓,隔行如隔山。咱们下九流也有下九流的门道,酒楼说的、天桥上唱曲儿的,哪个不知道将军府表小姐那些腌臜事。” 蔓春咬牙:“你闭嘴。” 挑夫原本不想惹上权贵,可这丫鬟实在是瞧不起人。那他也要啥煞煞她的威风:“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个……啥都不会,骑马射箭、剑术笔试倒数第一,在天衍院臭名远扬的丫头么,我怎么不晓得?” “不准诋毁我家小姐!” 蔓春就是一条狗,她必须凶悍。 她记不清了,大概四五岁的时候被卖入府内。“脏丫头,晾干净身上的味儿再进去,别污了主子们的眼。” 管事嬷嬷让她在院子里等,那她就等。 院子里有一条细犬,在大口大口吃着盆里的肉。那是像神话故事里哮天犬一样的黑色猎犬。她愣愣的盯着,小小的身子发抖。 管事嬷嬷出来的时候手里牵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嬷嬷瞪圆了眼睛,捂着嘴尖叫:“啊!你干什么……” 蔓春咀嚼着嘴里的鸡肉,嘴边黏着狗毛,嬉笑道:“我、我就是饿了”。从那以后,她就明白自己和院里的狗并无不同。 此时,寒风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蔓春冲上来咬人,恶狠狠道:“你再说,本姑娘就撕烂你的嘴。敢惹将军府,看来是不要命了!” 挑夫认怂:“凶什么凶。” 几个人赶紧挑起扁担就走,回了几次头嘴中嘟囔什么似乎在骂骂咧咧。蔓春立刻从地上抓了把雪朝他们丢去,气得她牙痒。 蔓春去邀功:“小姐,你别在意他们。” “……” 花惊初扶额,没想到她的名声已经这么差了。攥着大氅的手又紧了紧。看蔓春急得满头都是汗,出声安慰道:“嘴长在别人身上,由他们说罢。我又少不了一块肉,无碍的。” 打开荷包,手摸索了金叶一下。她取了几锭银子塞入蔓春手里,轻柔道:“你今日来接我在雪中等久了。这些拿着。” 花惊初和这个丫鬟从小一起长大,知道蔓春缺钱。她是将军府的表小姐,再加上手头有些副业,总要想方设法多帮衬一下的。 “小姐!那我收下了。” 蔓春性格泼辣,实则自尊心强,总要“公平”。 她迎着大雪送松石绿大氅,又当狗替小姐咬人。这些是应得的。蔓春攥完雪、冻得通红的手指抓着几锭银子微微颤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咱们走吧。” 正说着,绣着白蕊秀荷花样的一双锦鞋,在雪里踢到了一件异物。花惊初停下脚步,仔细看,弯腰从地上捡起本画册。 她心道,是挑夫走的匆忙掉地上的吧。随手翻开,上面印着油墨模糊的人像。是一女子在床幔上解一男子的衣裳,两人拥吻倒在帐中,后面的内容还用墨汁涂了关键部分。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拂过,也发自内心笑了。 <

> “这帮家伙,竟然卖赝品。” —— 黄榆木镂空屏风后面,悬挂了一精美的银笼子。 笼子里有一个袖珍食槽,一个盛水的玉杯,中央还悬着一根棍子供宠物站立,可惜笼子门大敞着,里面的小东西已跑掉了。 “吱嘎”一声推开门。 花惊初解开松石绿大氅随手搁在了木凳子上,蔓春回府后就不知去哪了。也好,她想一个人静静。 她的房间装饰简单,屏风后面一张木桌、一个木椅,籍上罗列各家典籍。一张围了轻纱帷幔的梨花木床。 花惊初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水入喉凉得牙颤,她又搁下来。心里嘲讽道,谁家表小姐受宠一口热茶都喝不上的。 “鼠鼠?” 她一愣,扭头朝银笼子看去,却见里面空荡荡的,笼子门大敞,哪还有什么小东西。心里惊觉不妙,往常她一回来,那小东西就“吱吱”叫唤跟几百辈子没吃过坚果的饿死鬼一样,怎么今日如此安静? “鼠鼠,你去哪了。” 她今天鹤唳亭赴宴撒在裙子上的水,已经冻硬了。本就不怎么御寒的短款胡服像是硬木板一样亘在身上。但顾不上换衣服,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她的鼠鼠呢。 大冬天的瞎乱跑被野猫吃了怎么办! 橱缝隙里、木桌下、木椅旁…… 全都没有,就剩床底下没找了。花惊初顾不得体面,跪在地上撅屁股就往床下爬,心里既害怕又担心。 她跪在地上,掀开床边的帷帐。 “真丢人。” 身后却传来三个冷冰冰的字眼。 是个少女音。 少女音继续道:“堂堂将军府的小姐,竟然做出如此不堪的姿势。若是别旁人看到,还以为我们府内女眷都如你一样不堪!” 花惊初赶紧爬出来,一紧张脑袋磕到木板上疼得直“嘶”气。 她放下窗边帷帐的帘子,看见一条蓬松的长尾巴一下蹿了过去,毛绒绒的触感擦过她的手背,立刻心里气得牙痒痒:“花鼠鼠,你完了。” 撂下这句话,花惊初捂着脑袋站了起来。 床下黑暗的某处,小东西惊恐的鼓起了嘴巴“吱”的一声尖叫,心道:大魔王生气了!鼠鼠逃跑计划20失败。 而且大魔王还发现了它藏坚果的地方,糟糕…… 房门被踹开,冷风呼呼地朝里灌。 踹门的女孩一身青色绣荷叶的锦服。头上两个发髻像荷花一样左右盛开,脸上的笑放肆,手中的骨链长鞭“啪”往地上一抽。 花惊初心道,这是不顺气找她来发泄来了。 拍拍衣服上粘的灰,她轻声回应:“陈宝珠,有事说事别阴阳怪气的。你一天天的不嫌累,我还嫌烦呢。” 将军府有两位小姐。 一位,是寄养来的表小姐花惊初。 一位,是将军府原配崔蚌所生之女,陈宝珠。 取自“蚌内有宝珠”的好兆头。 骨鞭“啪”的一声又抽了一鞭子,陈宝珠嗤之以鼻。心道,这姓花的真是不见黄河不掉泪、不撞南墙不死心,还说她阴阳怪气? 从袖袋里抽出一把白纸,一下丢到花惊初脸上。陈宝珠的气势更甚了,证据确凿,她看这货还如何狡辩! 陈宝珠大怒:“看看,你这画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花惊初不解歪头:“啊?” 陈宝珠:“淫秽脏乱,丢人现眼!” 那沓白纸一下抽到花惊初脸上,火辣辣的疼。像天女散花一样洋洋洒洒从空中落下。犹如一场鹅毛大雪,而她站在雪中。 不是白纸,上面涂了人像。 有的是一男一女穿着衣服在月下对饮,有的是他们脱了衣服在床上合欢。一张张,铺了满地。 陈宝珠语气有点得意:“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就这?”花惊初弯腰捡起地上一张,她倒没有心慌的感觉。随便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画道:“莫非我们陈家大小姐陈宝珠,也对这些……” 她故意加重了语气:“感兴趣?” 陈宝珠脸上又红又紫,心里暗骂这贱人竟倒打一耙。一脚踩在离她最近的那张画上,使劲碾了几下。画上男女立刻被踩成碎纸:“这东西是我从你房里搜出来的!” 花惊初:“不问自取,视为偷。” “什么偷,我这……” 陈宝珠

又急又气,鞭子别到腰上,随手从地上呼噜两把抓了几张纸,狠狠道:“好哇,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那我去找父亲总行了吧!” 陈宝珠她爹,是朱紫国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陈海。也是花惊初的大伯父。为人苛刻,不近人情,一向自诩清流。 花惊初一听她这样说,心里倒有些怕了。 “宝珠,你等等……” 花惊初心里有点忐忑,但她们毕竟也从小一起长大——陈宝珠就不是孤注一掷的性子。她这人,往好了说是思虑周全。往坏了说就是畏首畏尾,怯懦。没有十分把握,就算把板上钉钉的事儿交给她,也不成。 这样想,花惊初有了个主意。 拿起手中的画稿“咔咔咔”几下撕碎,花惊初咳嗽一声,装模作样道:“去啊,你去啊。就算这东西是我的,又如何。反正大伯父偏心,你说到时候……他会训谁?是你,还是我。” 自四岁那年,她一身血水被送入将军府的大门。陈海、崔蚌、陈宝珠就成了她的家人。 尤其是陈宝珠…… 花惊初简直无语。 这人,小时候连拉屎都要跟她比谁的粑粑大。一直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事事都要争一争。 陈宝珠恼怒:“你、你敢拿父亲压我?” “额?”花惊初摊手,一脸无可奈何:“宝珠啊,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骨鞭“啪”的一下抽来!劲风掠过、带着逼人的寒意,陈宝珠恶狠狠道:“花袅袅,你别得意。少将军遴选提前了,我一定会赢。” 花惊初掏耳朵:“什么?” “呸!”陈宝珠收回鞭子,她也没想伤人。这九尺白骨鞭是父亲取自东海浮鱼的脊骨,交由邺都最精巧的工匠、锤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完成的,可以说世上除了她,没有人再有第二条。 陈宝珠挑眉冷哼:“小花花,你还不知道吧?凤林将军的爵位,十三年来一直悬而未决。而今年,国王终于下令,命天衍院挑选杰出的年轻人当做继任者。” “什么?”她终于开始重视了。 花惊初停下掏耳朵的手,牙齿发颤,手握上胡服领口攥紧。她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道:“凤林将军子嗣尚在,那位置怎可由他人取代。” 陈宝珠一截一截收回鞭子,缠成盘蛇状系到腰间。 她问她,她怎么知道? 等鞭子整整齐齐挂好,陈宝珠逆着寒风站立,不耐烦开口:“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是凤林将军后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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