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明晨回想自己的四岁,并非一点记忆没有,但要分得清哪段记忆是四岁的,并不容易。可能她从小过得太顺遂,一路平平缓缓,所以记忆都不深刻。不像冯鲸。
根据新闻里的记载,冯鲸父母在冯大石入狱前就离婚了,母亲另嫁,冯鲸跟父亲生活。直到那场惨剧。那之后,冯鲸被送到继父家。
一个是母亲带她改嫁,一个是被迫送回母亲身边。事实跟冯鲸的讲述虽只是略有出入,但这一点差别,对她的童年可能就是惊天巨变。
她母亲不要她。
被世界遗忘三天是小事,被亲生父母拒绝才是彻底摧毁一个四岁孩子的罪魁。
丛明晨是那种感情很丰富的人,仅凭多年前的一则旧闻,已经脑补出冯鲸这么多年的坎坷。她的刻苦不是源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是知道自己背后没有依靠。她很惨,更清醒地知道自己惨,时刻都处在这种清醒中,变成今日这样也无可厚非。
赵波澜应该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不清醒,也是唯一的谜团。
赵波澜,或者说石波,是个满身污点的男人。赵波澜在变成石波前,只是个普通的富二代,学习不好,自大爱耍帅,没什么优点,但也没到坏的程度。但石波就不同了。他这两年一直在骆马湖一带活动,应该是在国外混不下去,回国也没脸找熟人,所以改名石波,彻底过上了混混的生活,从偷鸡摸狗到调戏良家妇女、打架斗殴……
可以说,无恶不作。
冯小鱼的那则旧闻被放到赵波澜面前的时候,他刚死皮赖脸从罗浩那磨来一根烟。不客气地就着罗浩递来的火点着,抽一口,吐出来,烟雾缭绕中,满脸销魂,上头似的翘起二郎腿往椅背上一靠,硬是将审讯室的铁椅子坐出了高档沙发的感觉。
不愧是常客。
丛明晨再次感慨,同时压着载有那则报道的旧报纸往对面推去,“请您过目。”她故意用这种语气,将赵波澜抬得高高的,就为了看他等下的反应。
赵波澜果然受用,翘起的脚得意地晃着,反问丛明晨:“什么?”
丛明晨还没开口,罗浩便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同样抽着烟,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斜靠着椅背,姿势放松,表情也看似不经意。但两个人斜对角坐着,同样抽着烟,翘着二郎腿,在丛明晨看来,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赵波澜一笑,伸手拿起报纸,边翘脚抽烟,边吊儿郎当地念——初时在念,两句后改成默读,脸色一度不佳,最后终于又稳下来,虚张声势地评论:“冯小鱼,这名字真不吉利,小鱼小虾生来就是给人吃的,不惨才怪!”
见两人不说话,一致看着他,噗嗤一笑,放下腿,探身撑着桌子,“不是,你们不会以为这是冯鲸吧?不可能!我跟你们说,以前那丫头就老说,鲸这种动物,虽然大家老是鲸鱼鲸鱼的叫,但鲸其实不是鱼,而是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所以冯鲸再化名,也不可能化成冯小鱼的,她很介意这个。”
丛明晨解释:“化名是报道者取的,不是当事人。”
又补充:“何况当事人才四岁。”
这意思是,就算冯鲸后来很介意别人把鲸说成鱼,但她那时毕竟才四岁,又刚经历过三天非人的折磨,不可能有能力左右记者取什么化名。
“所以你们什么意思?”赵波澜用舌头涮口腔,左右脸颊相继鼓起大包,看起来很不友善。“想说她有杀人动机?”他不理丛明晨,转向罗浩,“从背后勒死冯大石?你觉得就凭她,有这个可能吗?”
“没有,我并不认为冯鲸有能力杀死冯大石。”罗浩很狡猾地说,“但你可以。”
赵波澜一挑眉,笑出来:“呵。”
随之身体放松,靠回椅背,又抬手抽起烟来——刚才说到冯鲸,他像是忘了手上还有烟,一次也没往嘴里送。“所以这玩意儿,”他把那张旧报纸纸甩得哗啦响,“是想证实我的杀人动机?”
“可以吗?”罗浩反问,语气轻松,还夹着几分戏谑。
他是故意这样,意在激起赵波澜的怒意。像赵波澜这种老油条,对付警察极有经验,平常的审讯手段对他根本没用。不过,赵波澜再滑头,也还是人,是人就会有情绪。罗浩深知,人在生气的情况下,最有可能说真话。
但没想到赵波澜头一歪,满不在乎地说:“你是警察,你说可以就可以呗!”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眼里满是不正经的笑,很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丛明晨皱眉,心想少年赵波澜的光环得多厚,他人得多帅多好,才能让冯鲸对着这样一个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流氓还满心欢喜。
正想着,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冯鲸和她雇佣的刑辩律师站在门口。旁边小赵一脸为难,显然是为没能拦住两人而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