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刘光披着僧袍,慢慢的在大道上移动,蒙古大军的踏步声和马蹄声混杂,董炳即便是会听弦,无法在千军万马之中听出他和刘三娘的脚步动静。即便是如此,鲜于刘光已经因为托大,差点落入敌手。在僧袍内,尽量与身边的蒙古步兵的脚步保持同步,这样才能万无一失。董炳的听弦算术修炼的层级有限,如果是诡道的术士高手,只要是听见过一个人的脚步,就算是在天崩地裂,万马嘶鸣的情况下,也能在百步之内将声音辨识出来。只是刘子聪对董炳保留太多,董炳的听弦算术堪堪算个入门,而且并无精进的可能。
这僧袍的确是个罕有的宝物,能够让人隐于所有人的视线之中。鲜于刘光身材巨大,好在藏传僧人的僧袍宽阔巨大,勉强能把鲜于刘光罩住,只是多了一个刘三娘,僧袍很难全部遮掩,并且刘三娘的脚步很难与鲜于刘光同步,鲜于刘光走一步,刘三娘要走两步半。鲜于刘光急了,干脆挽起手臂,把刘三娘,揽在腰间,如同夹了一个婴孩。刘三娘抗拒两下,知道别无他法,也就不动。
现在鲜于刘光不敢在走进民居巷道,身边董炳麾下的士兵仍旧在来回奔驰,追捕自己,并且不知道多少手段高强的术士,也躲避在暗中。反而蒙古大军的脚步是鲜于刘光和刘三娘最好的掩护。
有两次董炳策马奔驰过来,鲜于刘光静立在路边角落,看着董炳等人走远。走了许久,鲜于刘光心中的水分刻漏已经知道卯时二刻已到,一旦到了卯时三刻,日头升起,这隐身的僧袍就毫无用处。心中焦急起来,到了天明,自己和刘三娘更无可容身之地。
鲜于刘光轻声与刘三娘商量,“天快亮了,你在燕京有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有,”刘三娘轻声说,“刘子聪的宅邸。”
“刘子聪的法术,我们那里躲的过他的耳目,”鲜于刘光说,“他已经是在为释道辩论做准备,不然他也不会让手下在燕京劳师动众的找你。”
“我在他的丹室内躲了一个月,”刘三娘嘻嘻笑了一声,“他把燕京翻了个遍,才找到我。”
“不行,得另外想个去处,”鲜于刘光也笑起来,“就照你的路数,咱们有地方去了。”
“去那里,是不是大龙光华严寺,”刘三娘说,“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去八思巴的地方。”
“不,他想得到,”鲜于刘光说,“你想想,燕京还有什么地方,刘子聪是绝对我们想不到会去的?”
“我想到了。”刘三娘又偷笑起来。
“对,就是那个地方。”鲜于刘光说,“只有那个地方,刘子聪想不到。”
“那还犹豫甚么,”刘三娘说,“天亮前赶得到吗?”
鲜于刘光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落山,我们还有时间赶到忽必烈的行在。”
忽必烈在燕京行在本是一个简陋的帐篷,得了蒙哥汗统领漠南的命令之后,在城北修建了一个宫殿,与大龙光华严寺几乎同时修建。当然这些工程,都是刘子聪指挥郭守敬所为。鲜于刘光和刘三娘避开董炳的军队,赶在天明之前,走到了忽必烈的行在。忽必烈行在之外,有数百士兵守卫,但是在隐身的僧袍掩护之下,士兵无一人能察觉鲜于刘光和刘三娘靠近。
行在的大门不停有换防的士兵进出,鲜于刘光和刘三娘观察片刻,摸准了士兵进出的间隙,悄悄走进了大门。
没想到忽必烈的宫殿外表辉煌,内部却十分简陋,甚至连完整的房屋都未完工。只有一个巨大的帐篷矗立在空地之上。
忽必烈作为蒙古黄金家族王爷,自幼在草原征战,因此居住在帐篷里,也并无特异。鲜于刘光和刘三娘商量一下,知道天明后,督工和民伕都继续修建宫殿,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蒙着隐身僧袍慢慢走到了王帐之内。
没想到王帐之内空****的,到处亮着粗大的牛油蜡烛,并无几个人,几个佩刀的亲卫站立在帐篷中央。看来忽必烈依然是一切从简。
鲜于刘光和刘三娘仔细看着账内的布置,看到王帐靠内的方向是忽必烈的寝床,寝床巨大,并且有帷帐遮掩,两人干脆就朝着王帐的方向走去。绕过了亲卫,就走到了王帐的正中央,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简朴的短袍低头站立在帐下。中年男子略微肥胖,身材也并不伟岸,只是身上隐隐透出了威严,让人窒息。这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忽必烈王爷无疑了。
忽必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张望一下,目光看向了鲜于刘光和刘三娘的方向,鲜于刘光在一瞬间几乎以为身上的僧袍失去了隐身的法力,和刘三娘两人立即站立不动,鲜于刘光看见忽必烈一张白净的脸庞,如果不是蓄了浓密的胡须,与一般的汉地生无异。唯一让人生出惧意的是他如同洪水般压迫的眼神,让鲜于刘光和刘三娘两人都本能屏住呼吸,只听见两个剧烈搏动的心脏咚咚跳动。好在忽必烈并非术士,眼神掠过了二人,在账内环顾一下之后,继续看着脚下。
鲜于刘光和刘三娘连长舒一口气都不敢,只是朝着寝床的方向慢慢移动。当鲜于刘光和刘三娘从忽必烈身边走过的时候,鲜于刘光看见忽必烈仔细看着的脚下,是一张巨大的地图,而地图上插满了小旗,蜀中的十几个城防都被标注出来,其中旗帜颜色稍微不同的是重庆,以及重庆西北方不远处的钓鱼城。
鲜于刘光看见了地图上的钓鱼城,内心震动。看见忽必烈走到了几步之外,分别在西南大理插了几个旗帜。鲜于刘光看的呆了。
忽必烈本来死死的看着钓鱼城方向,突然大踏步朝着鲜于刘光的方向走来,鲜于刘光大惊,没想到忽必烈与自己擦肩而过,走到了另一个地图的方位,是荆襄之地的范围。其中襄阳荆州也插了旗帜,但是忽必烈想了想,把襄阳的旗帜插到了鄂州的方位,忽必烈沉思一会,又把鄂州的旗帜拔起来,重新插回到了襄阳。
刘三娘用手肘轻触鲜于刘光,示意为什么不继续行走,而鲜于刘光知道,现在他看到的是蒙古三路大军,南侵大宋的军事行动步骤。这是极为重要的军事机密,却明明白白的在自己的面前。
突然帐外走来一个亲卫,跪倒在忽必烈的身前,拱手大声通报:“刘子聪刘大人求见!”
鲜于刘光和刘三娘一听,又是惊愕,又是沮丧,本想逃离刘子聪越远越好,没想到,却自投罗网。
两人无奈,只能快步移动向寝床,刘子聪的听弦算术远超过董炳,这王帐内安静无声,除非是鲜于刘光和刘三娘一直屏住呼吸,否则也刘子聪的听弦,一个喘气,就能把刘三娘听出来。
两人都暗自叫苦,也无法可想,只能偷偷走到了寝床边,突然看见寝**睡着两个人,两人顿时万念俱灰。
好在寝**的两人正在熟睡,一大一小,是忽必烈的王妃和王子。鲜于刘光和刘三娘站立在寝床边不动。突然王帐的大门大开,一阵风吹进来,帷帐飘动,鲜于刘光和刘三娘趁着机会,钻入了帷帐。
果然穿着僧袍的刘子聪匆匆走进账内,行走到忽必烈的身前。
忽必烈看着脚下的地图,头也不抬,问刘子聪:“秉忠兄,大汗的大军开拨了吗?”
“祁连山祭天之后就出发了,”刘子聪说,“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两日。”
“大汗把军权重新交还给了我,”忽必烈说,“你说他是信得过我还是信不过。”
“王爷与大汗是血肉之亲,”刘子聪说,“这种话,做臣子的不敢讲。”
“那就是信不过了,”忽必烈哼了一声,“你说话就是不直爽,让人气闷。”
两人的一对一答之间,都是用的汉话,并且忽必烈的汉话十分的流畅。这个与鲜于刘光在全真派听到的传闻,说忽必烈不通汉话,只能通过翻译转述的完全相反。可见忽必烈的确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刘子聪突然抬头张望,看向了寝床。这一眼看过来,鲜于刘光顿时心惊肉跳,知道刘子聪听到了账内有人呼吸。突然寝**的婴孩咿呀的哭喊起来。
刘子聪依然狐疑,忽必烈看了刘子聪一眼,满眼疑惑。
刘子聪当然不能观察忽必烈王爷的贵眷,但是眼角还是瞟了寝床两眼。
“你看什么?”忽必烈似乎动怒。
刘子聪从背后抽出一张古筝,忽必烈可能看的惯了,也不以为意。
鲜于刘光知道刘子聪不便靠近寝床,就要利用古筝,用听弦算术察觉自己的方位,一旦古筝响起,就是自己和刘三娘无所遁形之时。
就在惶急的时刻,忽必烈伸出手臂,把刘子聪的古筝按下,“王妃和幼子在熟睡,你是却要弹奏琴声?”
王妃也被幼子惊醒,抱着幼子哄起来,可是幼子哭声更大,王妃恼怒,但是不敢触怒忽必烈,只是轻声说:“王爷,还是让孩子多睡一会,到了大军开拨,就睡不到一个囫囵觉了。”
王妃说的是蒙语,但是语气把意思表明的清清白白。
刘子聪也是个懂蒙语的,实在是无法想象,还能有什么人能够从铁桶阵一般的守卫中,进入到王帐,于是也就放下了古筝。
鲜于刘光一颗心在落地,和刘三娘对视了一眼,看见刘三娘眼神似笑非笑,才知道,刚才忽必烈的王子猛然惊醒,并非是巧合,而是这个机灵古怪的小女子,偷偷惊动了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