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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防州县4

兵贵神速,第二日一早就动身。 莲蓬被屋内的响动吵醒,睡眼迷蒙,糯糯道:“藩帅,出门么?这般早?”李涵已收拾停当,正等亲卫送来早膳,闻声,扭头看向莲蓬。 乌发凌乱,衣衫不整,半截胳膊露出被褥,伸出矮塌落在边沿之外。烛火摇曳四射,也盖不过纤纤玉手,玲珑剔透。像是一道光,开启今晨的黎明。 李涵轻轻走近,将露在外的半截胳膊,拢在帷幔之内。小声提醒,“昨夜说好的,卯时一刻出发。” 卯时,晨露还未散去,怎生这般早。 莲蓬有些不喜,默默缩了回来,伸出手拉着被褥,整个埋入,仅露出个小小脑袋。墨发如瀑,绯色面容更显娇小。 “不想去?” 李涵冷冷问话,莲蓬猛然惊醒,不敢实话实说,娇嗔。 “会不会有些冷,月前去情人谷就忒冷。” 李涵毫不犹豫戳破,“你昨夜不是收拾了好些衣衫?!” 莲蓬:…… 李涵见她无话可说,轻笑,“多给你一刻钟。再是不能多了。” 莲蓬瞬间将自己完全埋入被褥当中,结结实实。隔着厚厚的锦被,俏生生道谢。李涵不置可否,轻笑而过,继续等人送来早膳。 如此,前往千峰林的一众亲卫,足足多等一刻钟。待见李涵同莲蓬一道前来,还有行李,众人趁李涵在意的功夫,交头接耳。 一路平顺,顺顺当当到得千峰林。六院亲卫都头杨潇、魏恭等亲去布防;赵司马、徐判官等人,安排运粮事务;剩余人等,该守卫的守卫,该清点粮草的清点粮草。忙中不乱。 李涵携莲蓬,别了众人,前往鬼洞。 转过层层枫林,再行过几丛低矮苍翠,遥遥听闻江水滔滔。待过了最后一道屏障,尚不及鬼洞,湫水河出现在眼前。直流而下,咆哮而过。常年江水不断,河畔偌大一片芦苇丛生,随风摇曳。翠□□滴之上,遍地苍茫,金光四射,星光点点。 江风芦苇,散去几分夏日烈焰。二人缓行,在飘荡的芦苇丛旁漫步。 莲蓬一个不稳,往前跌去。李涵眼疾手快,忙不迭将人扶住,有些埋怨,“鞋子还未做好?” 才一日功夫,哪能行。这话,莲蓬不好说。他李涵想要的东西,又是个不费功夫的鞋子,必得即刻奉上才是。 遂转而说:“此处不甚平稳,不好走。” 李涵疑惑,踩了几脚。是有些碎石,可再小不过,比素日里行军之路,好上不知多少倍,如何不能得行。 “莫不是不会走路?!” 这话叫人如何作答。 无奈,又不能让李涵继续如此。莲蓬遂转身指着一旁的鬼洞问道:“藩帅,夏日暑热,能去坐坐么?” 李涵自然是无有不可。他扶着莲蓬,小心翼翼行路。 到得鬼洞不远处,才发现有些不妥。鬼洞因何叫鬼洞,其一,是因顶上怪石,其二,是因此洞四下有孔,大小不一,排布无序,其三么,是因江畔哭嚎而来的江风,穿过四下漏风的鬼洞,鬼怪凄厉嚎叫。 李涵听力甚佳,隔得老远便听见,可莲蓬未曾听见,仍旧往前走去。 “此处好似有些诡异,要去?”姑娘家好似都不喜欢这些。 莲蓬抬头疑惑看他:这不是你带我来的么,怎的又反悔了。 “藩帅所言为何?” 李涵见她不似害怕,又想到往日她胆子不小,想是自己多话。当即不再闲话,继续往前走去。 又行出去不远,莲蓬终是听见了嗖嗖鬼风。疑神疑鬼道:“藩帅,你听?” 李涵不解。 “这声响有些怪异!”莲蓬出言解释。 李涵以为是她才觉害怕,正打算嘲笑,可话还未出口,蓦地警觉起来。嗖嗖鬼风中像是还夹杂着兵马之声。他登时屏气凝神,闭眼辨声。 果然有异。 他们此行不过百余人,皆是亲卫,兵马粮草,尽是军中上上等,何曾听过劣质马蹄踏地之声。当是有一行人随风而来。李涵继续闭眼辨声。踢嗒踢嗒,不过三十人。 他一改先前模样,眸中闪耀起兴奋光芒,右手去捏腰侧长剑,左手从胸口掏出个哨子,递给莲蓬。 “你先去鬼洞躲着,若是有事,吹响这个,我即刻便来。”说罢,也不等人答复,飞身而去。 莲蓬站在原地,捏着哨子不知该躲去何处。鬼洞鬼风呼啸,芦苇摇摆不停,剩下的便是滔滔江水,一望无垠。气得她连连跺脚。 李涵,多做几双鞋,今儿的

事儿一样过不去! 且说李涵越过层层枫林,奔到赵司马等人跟前,见众人还未戒备,着急询问:“可见南面异常?有人来袭?” 不待杨潇答话,从外头跑来一亲兵,拱手禀告:“藩帅,南面来人,约莫三十。看样子是乔装,未见番号、徽记。” 李涵:“瞧清楚了,再无其他?” 亲兵:“各处兄弟汇了消息,不见伏兵。就南面三十余人。” 李涵:“可曾鸣笛?” “不曾。” 李涵大笑,抽出腰间长剑指天,“极好。传令六院亲卫,将人散出去,瓮中捉鳖,片甲不留。”他长身而立,以剑指天,宛如夺命阎罗。鬼洞的风,都吹不动他袍脚。 四下众人,杨潇、赵司马并一众亲卫,跪地,“得令!” 如何布阵,如何排选,自有赵司马和都头杨潇、魏恭等人操心。再说,这等以数倍之人砍杀之事,李涵不是头次下令。一干人等,轻车熟路,驾轻就熟。快要围剿之际,李涵像是想到什么,低头吩咐。 “去鬼洞,将姑娘请来。”亲卫得令而去。片刻将莲蓬带了回来。 目下的李涵,站在高岗,被一众亲卫簇拥,鹤立鸡群,瞭望远方。层层枫林,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他前进的脚步。 已然被鬼洞吓得够呛的莲蓬,瑟瑟缩缩悄然走进。 小声问道:“藩帅,寻奴婢何事?” 李涵双眼紧盯猎物,并未看她,只是冷声吩咐:“莫急,等着便是。” 高岗之上,郁郁葱葱,层层叠叠。南面一处低洼,好些人马悄然前行。身后一张大网,默默靠近,渐渐归拢。来人即将丧命于此,此刻却丁点不知。 莲蓬瞧着,默默离李涵远了几分。 这才是真正的李涵,碾压式的胜利,是他最喜欢的方式。适才在鬼洞跟前,紧握她双手护她站定的人,同眼前之人,并无半点相似。 他们像是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怕莲蓬不明白,李涵指着远处的一队人马说道:“你瞧,那是杨潇,最擅伏击,定将取下来人首级。”手指转个方向,“那是魏恭,最擅近身搏杀,待会儿可是好瞧……” 李涵往后的话,莲蓬一个字也听不进,她满脑子都是—— 倘若败露,李涵的长剑,将从她身前穿过,还是身后穿过?待她流尽鲜血,李涵是否会兴奋大喊,骂她是不长眼的细作,居然有胆子舞到他跟前。 这话,无人回答她。待她再次回神,已是砍杀完毕,亲卫来报,“三十三人,无一活口。” 李涵大为喜悦,呼出口的欢喜之声越过高岗,飞跃层层枫林。 吩咐道:“请赵司马。”顺着高岗而下,打算去往军帐见赵司马。此时,他方才发觉莲蓬面色泛白,浑身发冷。 李涵问:“吓着了?” 半晌莲蓬才抬眼瞧他,这人眸中的光亮还未散去。见状,她心跳如鼓,上上下下,牙齿沾着唇角。 为了保命,也为了大邺皇室永存,她小心翼翼靠近李涵,伸手。方伸出去的手蓦地被李涵握住。 “怎么这般冷?吓着了?” 女子手心手背,没处暖和之地。眼眶润湿,眼角微红。 “藩帅,你不怕么?” 似撒娇,似关怀。 “自然不怕。” 说话间,李涵由人簇拥着前行,莲蓬则被人护在怀中。 无甚安慰言语,却有结实臂膀,宽阔胸膛。感受着李涵的体温,莲蓬渐渐安稳下来。至少现如今,李涵待她,算得上极为不错。 而后,随李涵入帐,听他与赵司马议事。 赵司马探查来人身份,来得晚些。甫一入帐,见李涵身侧有个姑娘,当即面色一变,正待出言提醒,不料李涵率先说道。 “无需避讳。” 赵司马遂不再言语。 是以,李涵端坐行军案前,莲蓬跪在一旁伺候,而赵司马则下首落座。 袅袅香烟之间,只听赵司马道:“已查验,来者恐是卢龙军中尉周振。” 李涵:“这就是你此前提的法子?” “不错。半月前属下得令,做了这么个请君入瓮的计策。今儿一瞧,来人竟然是他。乾安县曲阳同周振有些往来的消息,虽然昨日才经徐判官之手报之于藩帅,不过就是个应证罢了。而今周振被杀,龙卢失了个臂膀,又无话可说,实在是再好不过……” …… 是夜,李涵下令就地安营扎帐、埋锅造饭。待得晚膳毕

,已满星满天。枫林深处的夜晚,颇为寒凉。高高天穹,一轮弯月,像极了伴弯月而生的点缀宝石。 幽幽篝火旁,众人迎着习习冷风,欢声笑语。 砍杀龙卢中尉,委实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李涵整日笑脸不断,眼下更是同将士们欢笑,同赵司马、徐判官等人高谈。欢畅至夜半,方才罢休。 别了一众亲卫,李涵抬手招来莲蓬,示意回帐歇下。早就支撑不住的莲蓬,迷瞪着眼上前掺扶。 还未触及她伸出的手,这厮好似一脚没站稳,斜斜朝莲蓬倒去。这般模样,说是泰山压顶也不为过。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如何支撑得住,急速朝一旁倒去。 好在一旁亲卫眼疾手快,来扶住李涵。才顺顺当当到得帅帐。 李涵的帅帐,不知因何,立在鬼洞前芦苇丛旁。帐外守卫二人,账内仅行军椅,行军案并矮塌一张,别无其他。 甫一入内,莲蓬有些眼花,这般简朴,今儿如何歇下?那小小一张矮塌,若是将李涵整整齐齐放上去,必然所剩无几,那她自己又将在何处落脚?无人应答,她还得维持笑脸,谢过掺扶李涵的亲卫,又令人去打水。 及至命人提水回来,见李涵已经在案几后坐定,不见素日彪悍英武,反而内敛沉稳,多了丝君子之风。 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莲蓬有些惊讶,不禁多看了一眼。 李涵像是头上长了眼睛,猛然问道:“怎的,立在帐门作甚?” 言语中,丝毫不见君子该有的温润如玉,还是往日的霸道、粗鲁。 “奴婢去外头叫人抬水,伺候藩帅沐浴。” 他丝毫不在意,“行军在外,沐浴作甚。”眼尾像是有一股子风扫过,飘飘然落在女子脸上。 莲蓬惊讶,不知他这是何意。走到案几一侧,跪坐在李涵身旁。替他试了试手心的温度,未见发热。 疑惑道:“为何不沐浴?” “多话!”话音落下,李涵起身朝外走去,一手被在身后,招手示意莲蓬跟上。 不知他到底怎么了,莲蓬也不敢多问,小步跟上。 帅帐乃是外出行军,最为宽阔的帐子。落在滚滚江水一侧,却显得有些逼仄。出了帐门,一步之间,就是不一样的风景。清冷月色映照江面,波光粼粼,金光灿灿。 月影婆娑落在芦苇,平添一丝昏暗。 李涵一步步朝摇曳的芦苇走去,不顾莲蓬是否跟上。寻了个自觉合适的地儿,毫不客气扭捏,席地躺下,一条腿耷拉在另一条腿上,摇摇晃晃,不似方才的沉稳。 此刻的李涵,又变了。 莲蓬小心翼翼伺候,依着以往的习惯,侧坐在李涵身侧。听他娓娓道来,说起他当年十三岁,第一次出征的场景。 李涵在族中,少时被戏称为天生的帅才。 年岁尚小,他当戏言为真,乐呵呵跟着几个都头跑过几次战场。运粮、抢道、勘探什么的。听着他人的吹捧,他自己很是开心。虽然忒不像样,但身为人父的李修,总是笑呵呵应着。 李修打从承继范阳节度使以来,一心为国,戍卫边疆,数度拒戎狄于北麓山。身上的刀伤、剑伤数不胜数。 李涵还记得,小时候见到父亲,时常带伤,时常需要母亲照顾。可是即便如此,李修仍旧带他去骑马,打猎,射箭…… 那时候的日子啊,当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 左不过是他接过父亲的位置,继续守卫边疆,保家卫国。戎狄南下,就打打仗,不南下,就练练兵。 不过如此。 直到他十三岁那年,朝廷来了宦官监军,范阳李家军就什么都变了。 说道此处,酒气约莫才散发开来,李涵的声音变得有些恍惚。 “那年,我替父亲镇守来安。来安是个小地儿,来犯人马不到一万。前无粮草,后无援兵,我和来安老幼妇儿,守城十八日。我记得清楚,十八日,整整十八日。 父亲没来,监军也没来。 赵司马跟着我,裴度也跟着我,军中靠得住的人物,一个没来。 等?哼! 有什么事情是等来的。那夜,我同赵司马商议,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绞杀么,因为感觉真好。所有来犯者,就死在近前,能看见他如何流血,如何倒地,再好不过。 那夜的人,真多啊。可是多能如何呢,不也就是如此么。 去见阎王的路上,凄惨虽凄惨,胜在多人作伴,也不寂寞。 谁让他来我范阳呢!” 转头

看向安安静静的莲蓬,轻声安慰,“莫要害怕!都是不中用的东西。随时能砍杀了去。你头次见,有些不习惯在所难免。往后见得多了,便能好些。” 末了,还添补一句,“你还是早些习惯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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