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不等众人反应便纵身跃在空中,势若惊天长虹,顷刻间便在数百丈开外,忽地一声龙吟破空,三百余丈长的真身横亘苍穹、遮天蔽月,巍峨的双翅迎风一挥,庞大的身躯立时消失在众人目之所及的苍茫夜空。
快!惊呆众人的快!待愕然随风散去后,布尔足运真气腾云御空追随而去。夜雪四人便明了方才焚寂施展法决的用意,在解除圆锥囚笼的同时,将北海上空禁飞的禁咒一并破除。夜雪领着弟弟妹妹同少年抱拳施礼,聊表拳拳谢意,少年只是洒脱一笑并不上心,夜雪上前一步深深鞠躬后恭敬说道:
“若非吾等要事在身,方才这般慷慨相救,我辈座下听差亦不为过,敢问道友台甫、洞天?他日自当登门致谢。”
少年依旧一副玩世不恭又颇具喜感的神态表情,就地一躺将身体一扭,侧卧在这湖心露台之上,任凭流光如露洒满周身,伴着几丝睡意、缓缓说道:
“彼处未必就胜得此间!月幽如此,不酣然入梦,寻什么孽缘因果?睡哉,睡哉……”
众人听得茫然,但知此人言谈向来如此,虽有大意蕴其中,此刻也来不及细品,便抱拳辞别后,腾云朝宿狼山方向疾行。几只小兽,在法决将地面剥离至湖面的时候,便趁着气流推力和石块掩护,自水中遁去。此刻,除了呼呼睡去的少年,便只剩下小雀一人留在平台之上,若非时间仓促,夜雪是非常想同小雀深入交流一番,毕竟那身临绝境时的淡然眼神,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
小雀在这里伫立良久,月光下不知二人可有交流,想来即使有什么对答,也随这清风、随这月光流淌进无人知晓的湖面,化作一缕微波了。只见小雀在这里直站到明月偏出中轴线,方才变为半掌大小的云雀蹁跹向南飞去,与此同时,少年散漫翻身,让另一侧的肩背迎接月光的抚慰。
且说此刻的北海之北,宿狼山五指峰,在今次格外汹涌的波涛中,仅仅露出中间的这座火山,月光下如同一支盛开在波光大海中的柠檬萱草。即使相隔甚远也可看到那灯塔般的炬火通明,即使涛声雷奔足以听闻那闹市般的人声鼎沸。
鸮狼二族此番战争并无过多可用计谋,霜狼族这边虽然占据主场优势,但在今年格外浩大的涌潮中,山峰悉数被淹,可用于埋伏的地利,以及其间费时布置的机关全然无用,甚至还在撤回主峰的过程中为海水所厄折损不少;蓝眉鱼鸮这边虽然占得天时,借这潮水将忧惧之据点悉数拔除,但成也天时败也天时,今年格外急速的飓风,使得鱼鸮一族劳师以远,奔袭至此时已经疲惫不堪,些许老弱残卒甚至已于途中葬身大海。所以说此次的战斗完全是一场近身肉搏!鸮族天生对狼族有种属压制优势,但狼族在月圆之夜又可借助先祖之灵强化自己,内因、外因致使这场战争势均力敌,因此也显得愈发惨烈!
明?智谋?修行?道统?不!这里只有野蛮!用的是最原始的牙齿和利爪。数千年来开化的智慧和修行的加持,被环境和仇恨所蒙蔽所淹没,你死我活的兽性压倒了最后的神识、善良。即使谁战胜了谁又能怎样?因为在这一刻起,他们都失败了!两个种族的失败!
一声龙吟惊天泣地,自海天交接的月色里呼啸而来,狂风裹着霹雳,由远及近在天海之间闪烁奔腾,状若天马行空,势若雷霆万钧,白热化血腥对阵的鸮狼双方,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九天龙吟惊的呆立不动,骨子里对这种咆哮深深地恐惧感被瞬间激活,众人面面相觑后,瑟瑟发抖的跳回彼此阵营,对着咆哮发起的地方,半是惊惧半是防御的俯身蓄力。
霹雳沿着被风势加剧的波涛向前推进,不一时便自海面登陆,沿着鸮狼两族的中轴线呼啸而过,在平台上形成一道巨大裂痕的同时,将正上方的火山口辟开一处缺口。当岩浆自缺裂溢出而引起骚动的时候,沿风雷辟开的路径上本来一道火舌,仔细看时可分辨出这道火舌竟是一个个的火球连接而成,火球并不理会骚动中的惊惧的众人,直奔缺口而去,霎时间便将溢出的岩浆逼回,同时在这些火球的助力下,火山被瞬间点,形成数丈高的火泉,岩流自中间涌起,又从边缘垂落,此起彼伏循环往复,照亮整个夜空,如那北海之光。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众人应接不暇于眼前诸景之时,月光瞬间消失不见,头顶一只巍峨巨兽,状若上古魔神,扇动着数百丈长的双翅,三颗硕大的脑袋闪着三色幽光,对于最大见过数十丈大小的鸮狼两族的晚辈们来说,眼前这个纵横千丈、首尾三百丈的庞然大物,如同一座凌空飞起的大山,压垮每个人惊惧的神经。
巨兽在众人俯首顺从之后,背转身体将双翅猛挥后,一声龙吟催动狂风呼啸,翅力加上这无与伦比的风力,将眼前的滔天巨浪迎头拦住,如那健硕勇猛的套马汉子,动作连贯自然一气呵成,雄奇的力道配上勇武的身躯,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足以将北海扛在肩上的男人!
巨浪随即逆流南下,声势之壮令人侧目心惊,当这山峰般高大厚重的海水从宿狼山五指峰褪去的时候,焚寂得胜般的一阵咆哮后,化为人形落在鸮狼两族阵营中线的前方,背靠炯炯岩浆,目送滚滚海水,身侧依旧是臣服的北海望族,这是我的北海?我依旧是这这北海之主?千年了,终于王者归来!
可极权和不容侵犯的绝对实力救不了北海,救不了北海苍生,更救不了北海苍生的闲适自由。如何汲取千年前的教训,如何将领悟到的真谛使众人接受,焚寂在心中并没有丝毫把握,可胸中烧着的赤诚熊火,和对北海苍生的眷眷深情岂能容他无所作为?
“三首蛟,不学好。吃独食,死得早!”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想过一千种开场白,但惟独没有这种!甚至焚寂自己也被方才说出的童谣所震撼,但仿佛有一种无形之力在推动者着他这么做,但他并不想去抵触这无形推力,或许内心深处那个全新的自己是对的呢!
“自然哺育万物而不以至高无上力道加以约束,而是遵从万物天性使其生存。而万物却想以自然赋予之力道制约自然怀柔之苍生。无序之序万物性真、相安又绵延不绝;秩序之序则不然,看似井然统一,却暗藏杀伐。勾心斗角破坏万物天性,机巧谋略滋长邪念恶意,表面和谐统一,实则涡流遍野,人人难互信而自危,物物相攻伐而仇视,去天性而存物欲,弃无为而慕权名,看似以力约束世间,使万物循矩共生,实则本末倒置、祸患之源!”
众人闻言颇觉可笑,但在这绝对实力面前谁又敢展露不驯之姿?无不思忖,既然这个大个子如此好为人师,姑且任他讲个痛快好了,只是这讲完之后该如何奴役大家,每人心中全然没底。虽然只当是铁血政策前的冠冕堂皇来听,但不可否认,这段说辞的创新度和深邃性,还是足以令人为之思索的。
“三首蛟确实死得早啊,已经死了一千年了……若说他是北海的罪魁祸首,那他死去的这一千年来,北海可曾安稳幸福?望族终日厉兵秣马妄图站在北海顶端;弱族无奈依附,左右逢源又各怀心思;众生呢?岂不是得摇尾乞怜的生活在这,号称静海乐土实则朝不保夕的炼狱里吗?他们过得快乐吗?你们这些北海的强者又过的快乐吗?”
焚寂讲的激动,一腔赤诚化作肺腑之言。讲至此不免低头扫视匍匐、颤栗着的众人,但此刻谁敢言语?即使心下认同也没人想触霉头做个出头鸟。焚寂也深知此间道理,遂不予理会,稍微缓了一缓接着说道:
“如若今夕我不出手制止此番争斗,你们谁会胜利?即使有谁侥幸胜得一招半式,且制霸整个北海,就可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受挑战,就能使北海苍生收获幸福吗?想想千年前的北海之神三首蛟龙吧!即使强悍如斯又何曾使苍生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抑或尔等不幸两败俱伤全军覆没,北海从此就能成为无主乐土?新的王族必定异军突起,北海必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循天性、朴质真的静海生活只会渐行渐远,进而诱发全域物种的物语之念……”
事出仓促,焚寂并无腹稿,只是循着内心深处的驱使力随性道来。这驱使力一方面来自自己千年来的不断反思,另一方面来自蓝衣少年的循循善诱下的喟然悟道。但说着说着焚寂又有了新了理解,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有了真正适合北海发展的新理念!可这只属于统治者才有的适时变通,蓝衣少年即使虚怀若谷、道法自然,但大同社会之前的那一长段时期,还得这些带点烟火气息的人来定义。打定主意后,焚寂便在心中酝酿出,结合北海实际情况后的雄伟蓝图。
“我提议,北海从今往后没有王族,没有望族,没有弱族,没有这些人为设定的三六九等,只有平等、团结,互相尊重、和平自由的有序模式。”
焚寂稍微停顿了一下,但也不等众人对自己方才的话语表示认同或疑问,也不与大家眼神交流,但身边自然有千百双眼睛在认真注视着他,有千百双耳朵在聆听着一切,这些都是在五指峰被淹没后逃遁于此的各族小兽。当鸮狼争斗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吓得伏在远处瑟瑟发抖,此刻半是为褪去的潮水和平息的事端,半是被这颇具创造意义的谈吐所吸引,一个个又是忧惧又是期待,靠着掩体又翘首盼望争先恐后。
“但无任何监管、约束下的自由,对北海的稳定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对权利的热衷,对利益的渴望绝非一个美好祈愿就能完全扭转,需要世世代代的训导与传承。正好今日借这涌潮之便,北海沿岸的陆居部族几乎悉数在场,无论族属强弱,各推出两名代表,共同组建起北海内务阁。不过这个团体不是说让食肉者吃草,食草者吃肉,众位自可依据天性,自由遨游于北海诸地,只是莫要在天性之外杀伐、勾心。内务阁的所有成员均无特权,因此全凭自愿,唯心怀北海苍生又无悔付出者可选拔入内,后续视苍生境界拔高、德者增加而逐年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