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将那一小枚铜牌用手帕子包好,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处安放,时时刻刻感受着那块冰冰凉凉小铜牌子,这才安心。 这块小铜牌虽是冰冷的,可这背后却是丽仙那一个炙热的心…… 原来从始至终,丽仙都不曾改变。 为此,蕙兰十分感动,却更是心酸。 这些年,丽仙独自一人,步步为营,这该有多苦啊…… 又想到碧桃,也是对丽仙误会颇深。 事到如今,只有将实情托出,才能解开二人的误会。 但现在还不是尘埃落定之时,若自己提前告诉了碧桃,恐怕节外生枝,打乱了丽仙的筹谋…… 蕙兰犹豫再三,还是不对碧桃说实情了,但要悄悄地透露个风声才好。 她打定主意了,明天一早,她就去找碧桃! 如此这般,这一夜,她躺在床上,既激动,又兴奋,又隐隐不安,又重新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向往,翻来覆去,思绪万千,直到天蒙蒙亮才睡下。 待她朦胧醒来,忽听门外蕖香的声音拼命地拍着门,大声叫道:“蕙兰姐姐,大事不好了!丽仙姐姐和凤妈妈当面吵起来了,你快去劝一劝吧!” 蕙兰猛地一惊,也顾不上尚未梳洗,便开门问道:“她们怎么会吵起来?!为什么事?!” 蕖香急切地喊道:“说是昨天晚上,凤妈妈便将碧桃姐姐卖给别人了!” …… 一个时辰前,楚云阁静悄悄的,□□愉的公子姐儿们尚在清梦之中,唯有那花魁娘子却要出门去。 天未亮,陆丽仙便梳洗完,换上一身浅绿轻纱的素净衣裳,准备同冯太尉家的小衙内一同到城外清虚观打醮去。 谁知刚坐上轿子,忽听到楚云阁门前看大门的两个小厮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里插诨打科,一个说道昨日一位小官人出手可真大方,手中使钱如同那天女散花一般散漫,便是他们这一等看大门的小厮们都得了一二两银子的赏赐。 另一个“哎唷”一声,抱怨自己怎么昨儿个不当值,跑到城东的聚源坊赌钱,不但没得了上次,反而输了几百钱。 陆丽仙坐在轿中,闭着眼养神,昨夜她几乎一夜都不曾合眼,到底有些劳累。 待要起轿离开时,忽听到那一个小厮酸溜溜地说道:“嗐,你可别提了。昨日大半夜,赖主管说碧桃姑娘要走,叫我前去搬箱笼。前前后后搬了十多个箱笼,可把我累得半死!谁道只得了十来的赏钱,难不成我是那街头要饭的叫花子吗?!嘿!碰见这趟差事,可算我倒霉!” 这一句话,陆丽仙听在耳内,如同惊雷一般。 什么叫做碧桃要走?!还要小厮搬箱笼?! 真有此事??她怎么不知道! “停轿!” 她忙急喝一声,不待黄莺儿前来搀扶,便一阵风似地下了轿子,回了楚云阁,直奔着碧桃日常居住的桃花源,推开门一看,果然已是人去楼空,就连那些钗環箱笼,已是搬空了的。 见此情此景,陆丽仙犹如一桶水顶门上直灌到脚底下,正不知所措之际,忽听到门外有小丫头子说笑之声,扭头一看,正是原先服侍碧桃的小丫头子。 她一把抓住这个小丫头子的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问道:“你家姐姐呢?哪去了?” 那小丫头子见那花魁娘子陆丽仙脸上一脸煞气,就如那雷霆暴雨之中的牡丹花一般,吓得战战兢兢地说道:“碧桃姐姐……昨日晚上就被人赎走了……” “是谁!碧桃被哪一个赎走了?!”陆丽仙呵斥道。 那小丫头子颤颤巍巍地说道:“碧桃姐姐是昨天半夜走的,我真不知道……花魁姐姐去问问旁人吧……” 听了这话,陆丽仙拽着她的手腕的力度又大了几分,那小丫头子吃疼却不敢出声,浑身直哆嗦,正苦苦捱着,忽听到陆丽仙冰寒着声音说道:“你去把凤妈妈给我叫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那小丫头子原本吓得快哭了,得了这句话,就急匆匆去请凤妈妈了。 过了半晌,那凤妈妈才不徐不缓地走过来,瞧见如同一尊怒目菩萨端坐在那里的陆丽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的儿,一大早上,你这是和谁置气?你不是要同赵老爷家的小衙内去清虚观吗?快些起身罢,免得叫小衙内久等——” 陆丽仙缓缓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凤妈妈那张老脸,一字一句道:“听人说,你把碧桃给卖了?” 凤妈妈眼中精光一闪,面上却不露声色:“哎唷唷,这话说的,什么叫做卖?那可是一桩千载难逢的好姻缘,那碧桃姑娘是心甘情愿组走的!”
一边说着,一边招了招手,让丫鬟给陆丽仙奉茶,“怎么?这事儿你竟不知情?嗐,这就是她这个做姊妹的不是了,怎么临到头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呢——” “啪——”的一声,陆丽仙不接小丫头奉来的茶,而是直接将茶盏摔在了凤妈妈面前的地砖上,那茶汤就溅在了凤妈妈的大红锦裙上。 凤妈妈眉毛一挑,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沉甸甸的耳铛晃得直响,倒吸一口气,却又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女儿,你生气归生气,可别叫那茶盏子的碎渣子弄伤了你的那纤纤玉手,明儿晚上,县太爷还叫你去弹奏一曲《西江月》咧。” “当初我怎么与你说的,你若要卖她,需得跟我说一声。怎么,敢情是你年纪大了,糊涂了,记不住事情了?” 陆丽仙昂起头与凤妈妈对视,冷艳冰霜,眼中是滔滔不尽的怒意。 这凤妈妈早就是人情世故里千滚万滚的老油条,她早就料到陆丽仙会闹这么一出。昨天晚上赶着将碧桃卖了,就是瞧着陆丽仙陪徐侍郎喝酒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若提前被她知道了,保不齐这一桩好买卖又要黄了! 如今卖都卖了,赎走碧桃银票都揣进她的兜里了,还怕甚么!顶多被这个自以为翅膀硬了的贱丫头抢白几句罢了! 只是,这事她自以为做的滴水不密,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 陆丽仙和凤妈妈二人大吵起来这一事,早就传遍了楚云阁。 那一等尚在睡梦中的姐儿,纷纷被好事的丫头子摇醒,一脸兴奋地说道:“我的姐姐,快别睡了,快去看好戏,错过可就没有了!” 那些姐儿们一听这话,连忙爬起来,也顾不上梳洗,心急火燎地就去瞧热闹。 这消息也传到了凤凰台,一众丫鬟和老婆子都叫苦不迭,花魁娘子虽派头大,但凤妈妈毕竟是这楚云阁的老鸨子,如何能得罪她老人家?! 正在庭前扫落红的蕖香一听此事,心中也吃了一惊! 怎么突然之间,碧桃姐姐就被卖走了?! 她顿时扔下手中的笤帚,一溜烟就往蕙兰的住处跑去。 蕙兰姐姐尚不知道此事,得赶快告诉她! 万一丽仙姐姐和凤妈妈吵得不可开交,只有蕙兰姐姐能劝住了。 …… 蕙兰听蕖香前来报消息,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为碧桃被人买走一事,二为丽仙和凤妈妈争吵一事。 她顾不得梳洗,急匆匆地穿了鞋子,就一瘸一拐地跟着蕖香到了碧桃原先居住的屋子。 拨开层层围观的人群,看到对峙的两人,她心中更是一惊,相识这一二十年,她从未见过陆丽仙如此愤怒的一面。 碧桃所在的房间的镜子、花瓶、茶盏都摔成了齑粉,就连丽仙头上刚簪的一枝海棠花抖落下无数的花瓣,成了狂风中的一阵落花雨。 “你要将她卖了,为何不预先给我说一声!”陆丽仙气得腮边烘两朵红云,愤怒地说道。 凤妈妈双手叉着腰站着,脸上也颇为强势,只不过语气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哟,我的花魁姐姐,这楚云阁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怎么我要卖个姐儿,还要提前与你递个奏章请示一下不成?” 当年陆丽仙明明确确跟着老虔婆说过,碧桃被人赎走之前,一定要同她知会一声,没想到这老婆子竟翻脸不认账,气得她胸脯子上上下下似小山一般起伏,面色绯红,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正在此时,蕙兰同蕖香已经赶到了。 蕙兰隔着老远就听到传来的吵闹声,眼下的情况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她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凤妈妈的面前,满目泪水地说道:“妈妈,碧桃怎地不吭一声就走了。她到底被卖给了谁家,去了哪里,妈妈你好歹说一声,兴许眼下还未出城去,让我们姐妹也见最后一面。” 房中里里外外已经围了许多姐儿。其中以倪姑娘最为豪爽,她也上前劝说道:“妈妈,你就给蕙兰说一声,碧桃到底跟谁走了,她们姊妹一场,好歹也去送一送。” 陆丽仙和凤妈妈二人争吵,这楚云阁的姐儿们都是看热闹的。毕竟陆丽仙是眼高于顶的花魁娘子,其他姐儿们多有不服者。 但蕙兰就不一样,因她性子柔顺,加之悲惨的遭遇,楚云阁的姐儿们十分同情。又知她与碧桃两个十分要好,如今见昔日的好姊妹被人赎走,离别前竟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到底有些说不过去。 倪姑娘一开口,其他姐儿们也都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劝说道:“妈妈,你就告诉蕙兰妹子吧。” 凤妈妈有些招架不住,此时却又不好摆出老鸨的架势赶人走,惹了众怒。便立刻换上一副面孔说道:“哎唷,瞧你们说的,好
像我把碧桃那小妮子卖到了那没名没姓的破落户儿。” “你们哪知道啊,那位爷正是山东来的西门大财主走的,人都唤作西门小官人的。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模样更是年轻英俊,一表人才!碧桃与这西门小官人是郎有情妾有意,自愿嫁过去做三房姨奶奶,这么一桩好姻缘,却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事,可遇不可求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