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夏至这一天。 这段时间,小王爷只要稍得空闲,便要反复回味燕珩堪称石破天惊的箭术。自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客观事实——燕珩的内功高于自己。 咳暂时高于自己。 当时正在跳崖,情况比较危急,来不及细看但那划破天穹的三只重箭,其上劲道迅猛无伦,乃是一齐发射。 小王爷自问,在全无保留的情况下,他也可以做到,但要想每一根箭上的力道控制得那么精准,却是有些犯难了。 天下皆知燕珩武功卓绝、内力深厚,没想到竟然已至如此境界…当世武学之人,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好气! 看来必须加强习武的强度。 小王爷骨子里的好胜心被又激了起来,他的执行力相当强,抄起弯刀和银枪,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门口的暗卫理了理乱发,对主子的风风火火早已习以为常,自是不动如山。 这一练便是整整一下午,夕阳西下,兰昭儿仔细着怀中的物件儿,稳步走入屋中。 少年一臂支着脑袋,屈膝坐于檀木桌前,一头墨发被绸带所绑,马尾高束,夕阳的余晖覆盖下来,将他眉宇间的锋利尽数隐去。 兰昭儿眼中换上柔意,笑嘻嘻地唤了一声“殿下”,遂怀抱精巧的漆木盒子来到案边。 小王爷立马坐直,惊喜道:“阿兰?你今日回来的好早” 若非休沐之日,兰昭儿通常要到用晚膳的时侯,才能急匆匆地自占星殿赶回来。 兰昭儿笑嘻嘻地说“我向长老告假啦!”等不及多说,咔嚓打开梨花木匣,双手捧着递给眼前的少年。 一顶金玉发冠静静地枕在丝缎上,和田红玉镶于冠顶正中,润泽明澈、光华夺目;冠环全用纯金打造,雕饰精巧繁复,更嵌有南洋明珠,璀璨生辉。 兰昭儿眨巴眨巴大眼睛,俏皮道:“殿下,你满十九岁啦!” 小王爷又惊又喜,一颗心绵软地几要化开,“阿兰” 兰昭儿来到小王爷的身后,解开绸带,轻柔地为他起束发来。 余晖覆盖下来,兰昭儿望着小王爷轮廓分明的侧脸,手上动作愈轻,细致地为他正好发冠,紫眸中盛满了柔情蜜意,几乎要叫人溺死在里面。 “好啦。” 兰昭儿对着少年左看右看了半天,捂住嘴巴笑了起来,夸赞道:“殿下真是俊!” 小王爷笑问:“比白亭还俊?” 兰昭儿对其他人不是很关心,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白亭的相貌——呃好像是个万里挑一的,勉强可以和她的谢家表哥作比。 可她不只看脸。 如果光顾眼睛舒服,还不如在房里挂上砚华表哥的画像,纸上的男人难道不更清净、更顺眼? 遂率直道:“各有各的俊俏。”随即朝少年飞了一眼,嬉笑道:“在我心里殿下最好看!谁也比不了!” 小王爷亦无意与风雅公子比美,放轻力气敲了她一栗,“小神仙,别在这里施迷术了。” 兰昭儿眼珠一转,软着声音撒娇道:“殿下,兰儿想向您求个恩典。” “你说。”小王爷温然道。 “我觉得殿下的东陆名字特别好听,我很喜欢”少女说着说着,脸上摆出委屈的表情:“兰儿不想再殿下、殿下的叫您了,不仅无趣,还显得好生疏远。” 小王爷掐着下巴略一思索,“我的东陆名贺景恒?”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柔意更浓,“除了我的母亲与外公,没人这么叫我。” 贺明珠很疼爱他。 记忆中,母亲的房间里总是着不知名的香,甜甜的,让人产生倦意。贺明珠喜欢安静地抱着他,唇边总是带着淡淡的笑灯下母亲低垂的眉眼,静馨的怀抱,遥遥萦绕在他的梦中。 小王爷的胸口泛起洋洋暖意,心神微晃:“阿兰,以后你叫我景恒可好?” 话音刚落,兰昭儿立刻接道:“好!” 小王爷疑惑地看向她,兰昭儿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我肖想这个称呼很久啦!” 兰昭儿扬起头,望向小王爷的眼眸,脸上绽放出甜美可人的笑容:“景恒,以后每一年的生辰,我都要陪你过!” 皎白的月光倾洒下来,将少女的眼眸衬得清澈而瑰丽,她的话语宛如羽毛一样撩过心尖:“做我的太阳吧。” 贺景恒猝不及防地怔愣住了,胸腔中的心脏一动,剧烈地跳动起来。 <
> 幽暗的苍穹下,少年的眼眸很明、很亮,仿佛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几日后,傍晚。 兰昭儿拧着脖子看窗外,似乎是在和人赌气。 沙盘上的小旗歪倒一旁,贺景恒按住眉心,头疼道:“阿兰,你去玩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没人理他。 望着她气哼哼的背影,贺景恒只觉得无奈又好笑,耐心地讲起了道理:“我和他们不熟,冒昧加入,倒显得讨人嫌了。” 兰昭儿侧过脑袋:“处处不就熟悉了?” “慕小将军说,他已经把你当成兄弟啦!既然如此,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殿下与白阁主也是兄弟了。” 于是理所当然地下了结论:“都是兄弟,怎么就不熟了?” 贺景恒显然被这奇葩的推断震撼到了,满脸的难以置信:“我什么时候” 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异姓兄弟了? 兰昭儿挪到他身边,翘起一根手指,转啊转,有模有样地劝说道:“殿下您一天到晚不是在练武,就是在看兵,偶尔也该去体验一下少年人的乐趣嘛!” 贺景恒不屑,“少年人的乐趣?吃酒?看姑娘?那叫纨绔。” “可是篝火大会一年就一次”少女闪着星星眼:“去嘛去嘛,不会耽误多久的!” 贺景恒委实拿她没辙,揉一把她的脑袋,妥协道:“好,我陪阿兰去。” 小心思得逞,兰昭儿什么不高兴都没有了,很不端庄地扑过去,抱着他往脸颊上亲了一口:“景恒最好了!” 草原悠悠地响起古老的牧歌,篝火熊熊,映得树林一片火红。 吉布凝望着舞姿妖娆的女人们,手上解开腰间的黄铜酒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马奶有一种难以忽略的腥味,吉布不喜欢。可是阿妈说了,马奶最是养人,他想要快快长高,这点儿腥臭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吉布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家里也算不得富裕,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将他送到占星殿当学徒。虽说那日松总是训斥他,但吉布心里知道,长老是很关心他的。 由于月前的那场惨烈的事故,篝火大会不复往年的人山人海,但依旧热闹非凡。 火堆溅出几点火星,吉布不由自主地后躲一下,抬头望向高坡。 一众年轻人汇聚草地,正自嬉戏打闹,其中,紫裙少女身段格外出挑。 吉布心想:“兰姑娘可真是会做人,到金勒城不过几月,便有这般好人缘。” 天空中寥寥挂着几颗星辰,月亮躲到了乌云的后面。 慕子明嘴里叼着根长草,两条长腿高高支起仰躺在草坡上,看上去很是悠闲,嘴里却还在抱怨:“每年都是这样每年都是这样!除了跳舞难道就没有别的节目了吗?” 白亭轻轻一笑,“怎么没有?还要祭祀天地,颂唱祭呢。” 他恢复速度挺快,额角的伤结痂后,也不用再裹着那白花花的纱布了,饶是如此,整个人还是清瘦了许多,却更加俊美了。 他本就生得极好,一袭银纹白袍皎洁如月,身姿挺拔地立于高处,有如芝兰玉树,当真是一绝。 好看的人总是不多的,何况白亭这般好看。少女们又正是怀春的年纪,趁无人注意的时候飞快地瞄上几眼,绯红便爬上了脸颊。 苏曼的脸蛋被火光映得橙红,低低地垂着脑袋,安坐着不出声,偷瞄一眼白衣青年,手指便不自觉地绞紧了袖口。 明明两人之前已然产生了交集,苏曼却迟迟不敢上前与白亭说话,在家中的活泼劲,现下是一丝一毫也见不着了。 烟罗紫裙裾铺展在地,虽与大家一样穿华服、戴美饰,兰昭儿就是异常打眼,清丽出尘,宛然便是一位霓裳仙姝。一群少年看得愣住,稍稍回神,离奇地生出一股愧意,好像这是一种亵渎。 兰昭儿折下一朵格桑花,端详之下,发现其清香似葵,花茎修长,粉得带紫的花瓣美而不妖。它们匍匐于地,不畏严寒与风霜,大片大片地生长在草原之上。 传说中,在很久很久以前,北陆的草原暴发了严重的瘟疫,百姓一批批地死去,妇孺哭号不断,首领们却依旧束手无策。 草原的天神不忍心子民们继续受苦受难,便派遣座下使者,向大地播撒格桑花的种子,最终人们战胜了瘟疫,大地重回生机。 因此,格桑花象征着幸福与希望。 兰昭儿回忆了一下花环的编织方法,动起手来。 贺景恒斜躺
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他一撑起身,臂上的金镯、银甲就会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啷哐当的乱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引人注目。 编织完成,兰昭儿将花环举高,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跑到伊水边,就着清凉的河水将双手洗净,而后便提着裙摆,轻快地跑了回来,拾起花环,给贺景恒戴在头上。 贺景恒随意一瞟,对此欣然接受。 他本就偏爱华丽的服饰,现在头上又顶着这个色彩鲜艳的花环,莫名让人联想到对人开屏的花孔雀? 联想到这,白亭的眼皮抽搐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兰昭儿编完花环,正是无聊的时候,朝四下望望,发现不只是她一人如此,嘴角微微一扬,大方道:“我来给大家弹奏一曲琵琶助助兴。” 仿佛被点一般,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远远望着众星捧月的少女,吉布心想:“果然。” 兰昭儿怀抱檀木琵琶,路过红裙少女时伸手将她拉起,朝众人俏皮一笑,道:“苏曼姐姐舞跳得最好,今日,咱们可有眼福啦!” 苏曼被拉起来时尚在走神,大家期待的眼神让她颇感无措,神情也慌乱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置了。 兰昭儿捏捏苏曼的手心,示意她不必紧张。 木材劈里啪啦地烧,火焰照得高坡一片通明。 苏曼踏着新裁的小鹿皮靴,大红贴金的马褶裙在空中翻飞,乌黑的发辫随着琴音起起落落,舞姿曼妙。 兰昭儿手指雪白修长,翻飞如柳叶,眉眼间神采奕奕。 银弦铮铮,晚风泠泠,琴音与少女婀娜的舞步完美结合,配合得相得益彰。 贺景恒收起散漫之态,一把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紫裙少女。 慕子明从草地上跳起,挥舞着双臂,欢呼道:“好!好!”他侧过身,拿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白衣青年,悄咪咪地说:“苏曼这个小姑娘,好像越长越漂亮了!” 白亭笑道:“嗯,她很可爱。” 慕子明本随口一说,闻言一愣,随即大喜,只觉好事将近。 欣赏着婀娜的美人,精彩的舞乐,吉布觉得马奶酒的腥味好像都不见了。 他注意到了旁边坐着的年轻男子。男子身着御都军的军服,吉布瞧他年纪极轻,搭话道:“兄弟,你多大啦?” 裴无忌心不在焉,随口答:“十八。” 他还没满十九。 吉布啄啄下巴,“那我们差不太多。”一低头,瞄见了裴无忌胸前的银质勋章,赞叹道:“你年纪这般轻,便已经是队长啦,好本事!” 占星殿中在任者大多是中年人,吉布是长老座下的学徒,并无实职。 兰昭儿倒是与他年纪相仿,但她总是很忙碌的样子,和占星殿清闲的办事风气格格不入,平日里与他也说不上几句话。 曲毕,欢呼声、口哨声回荡不绝,几乎要将伊水也掀了起来。 见此场景,吉布由衷感叹道:“兰祭司真是厉害,看得懂星相,琵琶也弹得好。” 裴无忌沉默地垂下眼睛,心想:“不止,杀人放火也利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