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这幅青田图鉴是赝品?”
话音未落,一老一少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了展厅,喊话的是走在前面的年轻人,他环顾四周扫了一眼所有人,继续不满的质问:“我们郑家怎么会收藏一副赝品呢?!”
来人是达信集团的郑继业与郑安南父子,也就是本次展览会的东道主。
陆离见张宝成的话引来这么大的事端,如果再不加以解释,恐怕会生出更大的误会,便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不好意思,郑先生,我们本无意冒犯,只是刚才在赏宝时因才疏学浅多有不解之处,才产生了误会。”
郑安南听了陆离的话心中之忿并没有消散,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
“安南,不得无礼!”郑继业严词斥退了自己这个嚣张跋扈的儿子,换上一副和煦的面容问向陆离:“不知这位先生是?”
陆离见对方问询自己身份,刚要自我介绍,身后的张宝成却抢了先,“他是刚从美国回来的曼哈顿点金圣手,陆离先生。”
“原来是美国明珠资本的陆离先生,早已听闻你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年轻有为啊。”郑继业讲话时始终眼睑堆笑,语气温润,让人如沐春风。
张宝成说出面前的这位年轻斯男子就是曼哈顿点金圣手时,众人的情绪是没有多大波动的,但当郑继业提到“明珠资本”后,众人却都忍不住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年轻人。
听到明珠资本,陆离也颇感意外,因为自己从没有对外透露与明珠资本的关系,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承。
“刚才听陆先生说对这幅青田图鉴有疑虑,可否说来听听?”郑继业还是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
“古玩这一行我是个门外汉,今天专家行家云集,我怎敢班门弄斧?”陆离清楚自己在这展厅中几斤几两,说这番话显然不是客气。
刚才被父亲训斥的郑安南不满陆离一个劲儿地推脱,心中的不忿重新起,对着陆离气急败坏嚷起来:“污了我们郑家的名声不是你一句托辞就能一了百了的,我倒要听听它怎么就是赝品了!”
郑继业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骄横,脸上有些挂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在郑安南得理不饶人,而陆离踌躇两难之时,一旁的一位耄耋老人搭腔了,“这位小陆先生,你就说说你的疑惑,反正大家这次来就是为了鉴宝交流的,说对说错都是一家之言,谁也不会怪罪不是?”
“孙老说的是,说实话这幅图鉴我也吃不准,办这个展览会就是想要大家来审审,听听大家的意见。”郑继业谦恭地回完老人的话,转脸又鼓动陆离,“陆先生,对于这幅画你有什么疑虑但说无妨。”
“那好吧,我只能惶恐地讲出存在的疑惑,让大家替我解答一番了。”陆离看实在不好再推辞,只能勉为其难:“刚才在看图时,我有两点感到不解。第一点是这幅图鉴所用的锦绢,它的规格令我疑惑,据我掌握的资料记载,青田图鉴所用的锦绢是御赐之物,即使不描金饰银,也至少应该有龙纹凤样,但眼前这张太素了。”
“同样是皇家之物,相较尚方剑,这幅图鉴确实寒碜了点。”张宝成说话直来直去,故意说的很大声想气一气那位郑公子。
“这一疑点也不难解开,”李教授那个女学生深情陌陌地看了眼陆离,然后给大家解释起来,“朱元璋自由穷苦,做了皇帝之后依旧十分节俭,史籍上记载他所用的器物几乎都不描金饰银,甚至有一条床单是用残碎丝绸缝制成的百纳,因此,这张锦绢虽然素了点但也能解释的过去。”
陆离听了女学生的解释,稍一沉思,向她讨教了一个问题:“关于朱元璋节俭这一点我先前确实没有考虑在内,那么现在我想知道历史记载中他对祭祀或者礼仪之类的用品是否也奉行节俭呢。”
女学生似乎是在思索陆离的问题,缄默不语。在场的众人听话听音,当然明白陆离这个问题什么意思,见李教授这样的学者都无回应,心中便有了答案。
“那不还有宝玺印嘛,这个东西总不会有错吧?”郑安南是个火急火燎的性子,忍不住出来呛声。
陆离没有着急接郑安南的话茬,故意晾他一晾,众人也不喜欢这个骄横跋扈的贵公子,都不想搭理他,场面一度很尴尬。
“陆先生,你还有什么疑点,继续说吧。”自己儿子吃了憋,作为父亲的郑继业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只能出来打圆场。
陆离微微一颔首,继续向众人讲下去:“刚才郑公子提到图鉴上的宝玺印章,而我的第二个疑点正好是关于它。明朝建立之初刻制一方宝玺命为‘天子之宝’,为的是‘加玺之王言以达四海’,而后来明朝灭元,又从元顺帝手中得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宝玺,自此两枚宝玺并行使用。我曾经读过《明实录》,此可以称为明代史料的渊薮之作,里面有关于两枚宝玺使用制度的详细解读,虽然二者并行使用,但有严格的使用规范,简单的来说,前者用于人事,后者用于天事。”
李教授和她的女学生是专研明代历史的,陆离的话提点了她们,赶忙凑上前去再次观察起这幅图鉴来。
“其实说白了,宝玺就是皇帝身份的信物,国下达加盖宝玺以证明确是天子之言,天上奉加盖宝玺以证明确是真命天子,而这幅图鉴一不为下达,二不为奉天,加盖宝玺之举可以说是毫无道理。”陆离上前几步指了指图鉴上的宝玺印章,“而且即便是这幅图鉴关乎国运要供奉在宗庙,那加盖的也该是传国宝玺,而不该是天子之宝。我这样说没错吧,李教授?”
包括郑继业在内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随着陆离的询问转向了还在研究图鉴的李教授,李教授本心里是不愿发表意见的,因为一旦她说的哪句话不严谨可能就会误导大家的判断。大家都抻着脖子眼巴巴的看着她,她看实在是避之不过,只能嘶哈着圆滑回应:“照理说,图鉴这种东西不需要加盖宝玺印章,即便非得要加盖那也应该是传国宝玺。不过,如果这天子之宝印章是真的,那这幅图鉴也就无疑是真的,因为历史这东西毕竟有太多令人费解的地方。”
李教授这番话明白人一听就是在扯皮,可在一心想找回场子的郑安南那里就成了一颗定心丸,“这幅图鉴我们已经通过X光透射、光谱分析等高科技手段进行过鉴定,锦绢断代没有问题,墨迹、印章用料也符合明朝工艺,至于这枚天子之宝印章,它的规制我们也仔细的比对过了,并没有任何问题。”
不知道是郑安南的语气不妥还是讲述的内容有问题,本来和善近人的郑继业听他说完就立马绷起了脸,表情阴郁得要下起雨来。
“郑先生,令公子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那枚宝玺之前是长明邹家的传家之宝,后被人拍走消失,几无面世的机会,他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宝玺在你们手上,或是你们也参加了三十年前那场拍卖会!”被称为孙老的老人对当年那次拍卖会和那枚宝玺耿耿于怀,毕竟自己儿子的死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郑继业明显听出了孙老语气中的质疑,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孙老您误会了,我们没参加过那场拍卖会,三十年前我们还没到中国发展,宝玺怎么可能在我们手上呢!我们的确比对过天子之宝的印章规制,但我们是通过翻阅史籍资料,根据上面的记载进行查验的。”
被勾起了伤心往事,孙老哀伤难以自抑,没有再深究下去。
“提到天子之宝印章,长明邹家最有发言权,还请邹总不吝赐教啊。”郑继业目光穿过陆离等人落在了角落里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身上。
那个自始至终缄默不言的儒雅男人听到东道主提到长明邹家,就上前走了几步,一打眼撞上了孙老睚眦欲裂的目光。陆离不巧正好捕捉到了这一幕,心里暗自揣摩:看这人的年龄应该就是邹光华了,孙老只有面对自己的弑子仇人才会如此介怀,看来孙景元真是被他害死的。
邹光华向众人微笑示意,然后走到中央高台前重新检验图鉴上的印章,不一会儿他就言之凿凿地下了判断,“是天子之宝的印章。”
从言谈举止中不难看出邹光华是个儒雅随和的人,他的这种随和是一种恬适安若的随和,与郑继业的温暖奔放不同,他的性情多少有些内敛。或许是惺惺相惜,相较于郑继业,陆离本心里更愿意亲近这个不曾打过交道的杀人犯。
“听见了吗,这位美国来的点金圣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郑安南嚣张的气焰又噌的窜了出来。
“但也不能以此判定这幅青田图鉴的真伪。”声音来自还在躬身研究青田图鉴的邹光华。
众人期待着邹光华阐明原为,但他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任何补充。
张宝成混迹古玩行当这么多年,蹚过深水,踩过地雷,见的赝品多了也就清楚了造假的手段,经邹光华这么一提醒,他越琢磨越觉得这幅图鉴是赝品,就与身旁的李希夷、郗潇潇低声议论起来。
见众人都犯嘀咕,郑继业朗声大笑,“如果这幅图鉴上的宝玺印章是后加盖的,比如说是三十年前那场拍卖会之后加盖的,那么这幅图鉴就虽老非真,是这个意思吧,邹总?”
郑继业甫一说完,陆离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重新打量起中央高台前那位儒雅随和的长者:邹光华一句话既试探了郑家与天子之宝失踪的的关联,又轻易把决定图鉴真伪的皮球踢了出来,此人心机之深沉真是令人难以忖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