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绍棠人高腿长,步子很大,步伐更快,转眼就从路口一端走到另外一端。 他急着去一个战友家。 战友当年受伤退伍,生活有些艰难,他想去送点钱,然后赶着回陆家庄。 走得急,他胡茬都没刮,想着回家的路上再说。 那真是归心似箭。 眨眼他就走过十几米,却听见一道小奶音喊:“叔叔,叔叔,给你家崽儿买个茶叶蛋吃吧。” 方才走过路口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盯着他看了,余光瞥着是俩孩子并没有危险就没当回事。 现在小奶音喊叔叔,他直觉这是喊自己。 他脚步一顿,茶叶蛋他在东南沿海吃过,印象里家乡是没的,家里人肯定没吃过。 他心动了,要给甜宝儿和盼崽儿买茶叶蛋吃。 想到他有俩娇软可爱的崽儿,还有香甜柔软的媳妇儿,原本平稳的心跳都开始加速。 他转身大步走回去。 甜甜朝他笑得弯起大眼睛。 盼盼却满脸失望,一打眼看身材很像小白杨爹,但是走近看一点都不像! 这个人鼻子太高了! 眼神好深眼珠好黑,眼睫毛好长,眉毛好浓! 他有硬硬的短短的胡茬,爹可没有! 不像不像,和照片一点都不像。 见男人这么高这么俊,盼崽儿下意识把自己肉嘟嘟的小身板儿也挺了挺,让腰板儿直溜一点。 陆绍棠蹲下来,瞅着俩小娃娃,五六岁的孩子,白白嫩嫩的,长得俊,有礼貌,还很懂事。 因为自己也有俩一般大的崽儿,他心里就涌上一种亲切的感觉。 嗯,他的崽儿也会这样吧。 当然,他也没非让自家崽儿这么漂亮懂事,在乡下长大的崽儿肯定见天打滚儿、玩泥巴,要是黑泥鳅一样……也挺好,活泼、健康。 他也没需要崽儿这么懂事。 他爹娘能干,媳妇儿贤惠,他还赚钱,自然不需要崽儿这么小就出来卖东西补贴家用。 这是家里紧张,爹娘怕红袖箍抓不方便出来,所以让孩子出来卖吧? 一毛五一个鸡蛋,那是相当贵。 若是搁过去,陆绍棠看都不会看,想赚他的钱? 他的钱还得养爹娘媳妇儿和崽儿呢。 若是俩大人在这里一毛五一个鸡蛋,他是绝对不会买的。 这会儿看这俩崽儿这么乖巧可爱,惹人怜惜,他就想买。 算了,就当做好事。 他问道:“还有几个?我都要了。” 甜甜笑得可灿烂了,“叔叔,你家几个崽崽啊?” 陆绍棠对上她甜美的笑,有点疑惑,咋觉得这娃娃和他媳妇儿有点像呢? 他忙收敛心神,淡淡道:“俩呢。” 等他回家就不一定了,可能三个也可能四个。 盼盼小嘴 巴嘟起来,雄竞因子自动引发,往来都是他最受欢迎的,今儿甜甜见到这个叔叔竟然笑得那么甜。 哼! 他大声道:“你在什么厂子上班啊?” 陆绍棠眸光微转,这小刺头样儿有点眼熟呀,“你没听过的厂子。” 盼盼抬起下巴,撇嘴,做出自己很凶的样子。 他已经肯定这不是自己爹了。 这人和爹、爷爷一点都不像! 甜甜还没见过盼盼这样呢,赶紧扯他衣服让他乖一点,还得卖茶叶蛋呢。 这人对他们没反应,肯定不是爹了。 爹可是见过他们,亲过他们的。 陆绍棠看有八个茶叶蛋,就找一块二毛钱出来。 陆绍棠瞅着他俩也越看越觉得亲切熟悉,就问道:“你俩爸妈呢?” 盼盼抢着道:“我娘搁家呢。” 陆绍棠:“那你们爹呢?” 甜甜:“上班儿呢。” 陆绍棠就以为他们爹是轧钢厂的工人,把茶叶蛋装进自己饭盒里,扣上,付了钱就起身,“行了,卖完赶紧回家吧。” 他没再多说,急着回家呢。 望着陆绍棠离去的高大背影,甜甜小声道:“我咋有点难过呢?” 盼盼:“我也有点呢,早知道他有钱,卖他两毛一个了。” 甜甜拿出照片看了看,总觉得又像又不像。 也不怪崽儿。 照片是黑白的,正面人像扁平不立体,和真人相比有些失真。<
> 关键那张照片太小了,总共两寸大,还得刨去锯齿边,而陆绍棠个子太高,要想完全呈现在小照片里,那人头自然就不大,人脸就只有豆大。 俩崽儿不可能把豆大的图片跟真人对等起来,他们只能拿爷爷的脸来比。 陆老爹和陆绍棠模样也不太像,陆老爹儒雅清隽,五官没那么立体,年纪大皮肤会松弛,而陆绍棠五官立体,眼眸深邃,气势凌然,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俩崽儿回家属院儿,正好林姝下来找他们吃饭。 “娘,我们看到一个叔叔,长得和爷有一丢丢像呢。” 这几天他们在城里整天瞅人,看到俩身影和爷有点像的,但是脸差远了。 今儿这个是身形最像的。 林姝没当回事,大千世界,人和人长得一打眼有点像的可多了。 俩崽儿忍不住问林姝,“娘,爹啥时候回来啊?” 林姝:“不是说过年吗?” 盼盼惆怅道:“过年的话,我不就老一岁了吗?” 林夏伤口已经不疼了,实在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盼盼,没事的,小孩子老一岁是好事儿。” 甜甜:“虎子一听见大一岁要上学就嗷嗷哭,可见也不全是好事儿。” 林姝:“……” 这一天天的,你们是互相瞎教啊。 半夜时分陆绍棠终于到了陆家庄。 这一路上搭拉煤车和卡车回来的,还走了一段路。 到村里鸡狗都睡了。 为了不惊动左邻右舍他连潜行技巧都用上了,无声无息地翻进院墙。 他视力极好,虽然不能黑暗视物,但是借着星光也能分辨得出院子里这一大片菜地。 嚯,他娘什么时候如此讲究吃菜了,种这大的菜园子。 正屋房门关着,他直接用铁丝拨开门闩,开手电筒进了堂屋。 他敲了敲东间老两口的房间门。 方荻花警觉,立刻醒了,“谁?” 陆绍棠:“娘,你三儿回来了。” 方荻花:“!!!” 她一骨碌坐起来,起蒙了还有点头晕,立刻推推陆老爹:“老头子,三儿回来了。” 陆老爹正梦见年轻时候呢,冷不丁被推醒还有些迷糊,“三儿尿床了?” 方荻花笑道:“你三儿子回来啦,赶紧的!” 陆老爹一秒惊醒,赶紧穿衣起来点油灯。 方荻花下地开了门,小声道:“三儿,你……偷摸回来的?” 这大半夜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方荻花就觉得儿子肯定是偷摸回来的。 陆绍棠也不想惊动哥哥们,点点头,一把抱住方荻花,给她提溜起来晃了晃,“老太太伙食不错呀,分量挺重。” 方荻花笑着捶了他一下,“给我放下,不像话。” 陆绍棠又跟陆老爹握握手,“爹你咋更年轻了呢?跟我走时候一模一样。” 陆老爹低声笑道:“那还不是没人在家气我?” 陆绍棠就拿茶叶蛋给他们吃,“我去看看崽儿。” 方荻花:“你甭看。” 陆绍棠已经走到西屋门口,以为娘笑话他回来就急着看媳妇儿呢,就道:“我就看看。” 方荻花:“他们没搁家呢。” 陆绍棠脚步一顿,手电筒往西屋一照,炕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还真是……光溜溜的炕上没媳妇儿没崽儿。 陆绍棠心里那个失望啊,“他们……去姥娘家了?” 明天一早去接回来。 方荻花和陆老爹闻着喷香,没忍住就分吃一个茶叶蛋,三儿买回来的,当然得吃啦。 方荻花:“去市里轧钢厂二姨家了,她二姨做个手术,你媳妇儿带着甜甜和盼盼去陪床了。” 陆绍棠:“!!!” 他抬手照自己脑门擂了一拳。 他说看那俩孩子那么眼熟、亲切呢,要不是盲目确信孩子和媳妇儿在乡下家里,他当场就能认出来。 方荻花和陆老爹吓一跳,“咋呢?” 陆绍棠不想说自己碰到崽儿不认识的糗事,能让他们笑话一辈子。 他立刻道:“爹,娘,那我先走了,就三天假呢。” 他本身就背了一个轻便的背包,这会儿又背上直接冲入夜色,也不走正门照样翻墙出去。 方荻花和陆老爹面面相觑。 方荻花:“咱三儿回来了?” 陆老爹:“嗯哪, ”
“” “?(格格+党学)?, 家里更热闹。” 今晚上林姝发现俩崽儿兴致不高。 问他俩咋回事呢。 甜甜:“娘,我真得相思病了。” 林夏:“不行,我再笑,我怕伤口裂开。” 盼盼:“娘,我俩又一琢磨,那个叔叔兴许就是我爹。” 林姝之前听俩孩子嘀咕,压根儿没往心里去,以为他俩和中秋那会儿等爹一样呢。 这会儿听他俩一描述,那人的身形、模样、个头、深邃立体的五官,别说,跟陆绍棠还真挺像的。 林姝作证,陆绍棠和照片真的不太像,照片有少年气,身形也略单薄,而且黑白照片人像失真很严重,五官拉平没那么立体。 现实的陆绍棠五官立体,眼眸深邃,鼻梁高挺,黝黑的眸子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感。 很有压迫感,让人几乎不敢和他对视。 这些照片都拍不出来,看到真人的时候往往会让人忽略他其余特征。 如果真的是陆绍棠,那……不怪崽儿。 陆绍棠不是也没认出自己崽儿吗? 大家都素昧平生,谁也别笑话谁。 林姝还觉得挺好笑,等俩崽儿睡着就跟林夏说。 林夏:“……我真的笑不动了,你们体谅体谅我是个刚动手术的病人吧。” 第二日林姝早起捅开蜂窝煤熬粥。 这几天因为二姐动手术需要养身体,家里热水不能断,蜂窝煤一直没熄灭,晚上关上风门基本不怎么烧,白天掀开风门,捅开煤球眼儿,上了风基本就直接烧起来。 林夏从小到大没休息这么久过,也有些不适应,不累睡得就不沉,一早也就醒了。 姐妹俩这几天无话不谈,感情比从前亲近了很多。 林夏道:“昨儿孩子遇到的要真是亲爹,那今儿就得来找你们了。” 林姝:“不一定,他可忙呢,每次见面都急匆匆的说不上两句话。” 林夏就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来。 甜甜和盼盼醒了,两小只在床上翻滚、叹息。 第101次讨论昨天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爹。 盼盼:“我感觉不是,这人很凶,没咱爹和爷爷好。” 甜甜:“可是我昨晚上梦见,爹抱我还亲我手手呢,就是这个模样。” 以前梦见的爹总是像爷爷,昨晚上的爹像那个叔叔。 哎,俩崽儿得相思病了。 早饭一人吃一个茶叶蛋就吃不动了。 他俩带着小人下去玩儿。 林姝:“别再去大门口了啊。” 盼盼:“喔。” 甜甜:“哎, ?()_?, 乡音无改鬓毛衰……” 林姝:“……” 这不应景,崽儿,别念了,你爹听见会哭的。 甜甜和盼盼手拉着手下去玩儿了,手里的小人也不香了。 他们去轧钢厂的广场玩儿,这里有篮球场、乒乓球台、羽毛球场地,非常宽敞。 很多老人都来这里带孩子玩耍。 童小军跑过来,蛮横道:“给我念听!” 甜甜没搭理他,盼盼翻了个白眼给他。 他们已经把童小军那伙人拉入黑名单,一个字都不想搭理。 童小军昨晚上听姑父回家给奶嘀咕,说林夏妹妹的男人不是好几年不回家而是死了,政府都发过抚恤金,报纸还登了呢,只不过大家不看解放军报,不知道而已。 还说姜大娘整天往钱家跑,其实是想把林夏妹妹说给姜厂长当二婚老婆呢。 这样的话姜厂长肯定会支持钱立生当车间主任的。 童母就很生气,骂了好几句,童小军都听见了。 他命令了好几次,甜甜和盼盼都无视他,他就非常生气。 “乡巴佬!土包子!”他跺脚大喊。 甜甜:“跟老鸹似的,真能呱呱叫。” 盼盼:“他吃乡巴佬用大粪种的粮食,他吃大粪长大的。” 童小军可不知道大粪是怎么沤出来的,他嫌弃巴巴脏,谁跟他说粮食是用巴巴种出来的,他是无法接受的。 他恼怒至极,“胡说,你才是吃屎长大的。” 盼盼:“你嘴巴这么臭,肯定是吃屎长大的。” 童小军:“你爹早就死了!” 盼
盼和甜甜脸色一变,盼盼小俊脸都绷紧了。 上一个说他爹死的常小刚和张小亮,当初可没少挨揍呢。 甜甜拉着他的小手,让他不用和吃屎长大的傻子计较,爹好好的呢。 盼盼努力忍着。 这几天他想爹想得小心肝儿紧绷绷的,没心情跟童小军闹着玩儿。 童小军就故意刺激他们,继续骂:“你娘臭不要脸,来城里给你勾搭后爹呢。” 盼盼不忍了! 虽然轧钢厂不是陆家庄,他没处码人,而童小军有一帮小跟班儿,打架他可能吃亏。 可他也不忍了,敢骂他爹娘,他就敢打回去! 盼盼冲上去一个马步一个右冲拳,“砰”一拳头就狠狠捣在童小军的鼻子上。 陆家人基因就是个子大力气大,再加上方荻花的加成,盼盼和甜甜又比同龄人吃得好,自然发育更好,力气更大。 陆老爹平时练练健身拳,他和甜甜也跟着耍耍。 虽然是花架子,但是架不住童小军还是孩子,不抗打。 “哇——” 童小军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还想爬起来对打。 盼盼寻思,打都打了,打一拳他奶也得来撒泼儿 ,那不如多打几拳。 于是他跳上去骑在童小军身上,把敌人再度压趴下,“砰砰” “?()_?” “听说那俩孩子爹没了,啧啧,真可怜啊。” “没了?那他们娘乐呵呵的,一点看不出男人没了的样儿。” “可不么,你看她妖妖娆娆的,肯定跟她姐似的,想来城里勾搭男人呢。” 原本这些人还夸林姝漂亮、勤快、做饭好吃,一听她男人没了,立刻就转了风向,半同情半诋毁起来。 好像她男人没了,就低她们一等,任由她们随意评论一般。 很快童母匆忙赶过来,“谁打我孩子呢?” 她上前就扒拉盼盼和甜甜,骂道:“缺家教的死x玩意儿,咋打我们孩子呢?乡下坏种儿没个好东西!” 盼盼被她扒拉一下,童小军就想趁机把盼盼压在身下狠狠打回去。 甜甜就学着街上老太太打孩子的绝招儿,狠狠掐童小军的大腿。 “嗷——”童小军疼得嚎叫起来。 童母又想打甜甜。 这时候姜老太快步过来,“干嘛呢!欺负孩子呢!” 姜老太一巴掌狠狠打在童母扒拉盼盼和甜甜的胳膊上,护着俩崽儿。 童小军跳起来大骂:“你爹就是死了,死了,死了,你这个没爹的坏种儿!你娘给你找后爹!” 盼盼红了眼睛,还想冲上去打他。 姜老太心疼地搂着俩崽儿,“别和傻子吵架,不值当。” 陆绍棠进了轧钢厂先在门卫那里打听一下林夏家的位置。 他看过媳妇儿的政审材料,一遍就把家庭信息记住了。 他快步往后面家属院去,路上听见孩子尖叫声和老太太呵斥声交杂在一起。 隐约的里面夹杂着一道有些熟悉又陌生的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