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天下万民仰仗的明君,言辞间看不出半点悲天悯人的情怀。压抑的朝堂氛围,像密布天空黑压压的乌云一般,渐渐笼上心头。这样的后果她早已料到,大不了就是以几身为扁舟,随时局飘荡,换身边人一个平安无恙。只是,她不会轻易点头,她还要天子当着群臣的面,答应她的条件。 或许官家等的急了,催促着:“怎么你不愿意?” 她的声音清晰如珠玉落盘,一字一句敲打众人的心:“臣女不敢,只是臣女还有心愿未了,请陛下成全。” 官家虽然早早惩戒李晏,也没收了赏赐给李家的无数财宝,却迟迟没有罢黜云苇的公主头衔,等的就是这一招后棋,他要物尽其用,图谋她身上的那一点价值。 官家侧身站着,轻微动动嘴唇:“说来听听。” “臣女心愿有二,一请陛下不再追究定远大将军祁致清罪责,他本是被臣女蒙蔽,才做了错事,请陛下念在他杀敌有功的份上,饶恕他这一次!”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撞击的声音在场者皆可闻,可见诚心。 祁致清受了杖责,功过可相抵,官家本不会再追究,既然她又来求情,干脆就做个顺水人情。官家假意为难思索一番,过了一会才言:“此一条朕答应,不会再责罚他,也不会再为难祁家。” “谢陛下!臣女第二个心愿就是,请陛下赐臣女一座公主府。”她若去北梁,要了公主府本无用,然而这府邸却不是为自己求的,而是为阿娘和朝烟,她们二人再不能回李家受欺负,不如独立出来生活,好过跟李家人勾心斗角过日子。况且住在公主府,李晏和卢夫人就再没有资格登门管教,她们也能自在许多。 “朕既然能给你公主之尊,再送你一座府邸也不算什么。不过你成亲去了北梁,要这京城公主府有何用?” 云苇怕生枝节,自然不能说实话:“臣女日后若回京省亲小住,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再者赐下公主府,也能让天下子民知道陛下对臣女的皇恩隆重,为陛下赢得赞誉美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官家素来爱名声如同鸟儿爱惜羽毛,此话正说到他的心坎上,令他龙颜大悦:“哈哈哈,好一个两全其美之法,不愧是朕亲选的公主,确实有几分嘴皮子。你这第二个请求,朕也允了,就将长乐门外那座朝晖园赐给你,往后就改做公主府。” 云苇心中默默窃喜,她的筹谋打算都已如愿,往后阿娘和朝烟都不必再过苦日子,祁家也不会再生波澜。无人知她万千思绪,更无人知她苦心一片…… “臣女谢陛下隆恩!” 官家并未急着叫她起来,而是走到近侍常内官身旁,侧身同常内官小声耳语一番,常内官连连点头表示应答。 官家这才对云苇道:“你先平身,跟常内官去吧。” 云苇第一次来皇宫,根本不记得出去的路,她以为常内官是要带她出宫,便说道:“臣女告退。”然后在常内官的带领下从偏门离了承德殿。 云苇跟在常内官身后,却只看见更庞大的宫殿建筑群规则排列,红黄相间的琉璃瓦,朱红色宫墙,映着碧蓝色天空,鲜亮得耀人眼目。只是她此刻行走的宫道,与来时安宁王带走的路完全不同,她忍不住小声询问常内官:“大人,这似乎不是出宫之路?” 常内官声音纤细:“公主随老奴来便是。” 她对宫中规矩不熟,怕犯了忌讳,也怕惹内官不悦,就不再言语。 一直走了许久,又来到一座巍峨宫殿前,只见檐下牌匾上写着“合坤宫”三个大字。云苇虽是小官家女子,却也知道合坤宫是当朝皇后娘娘的寝宫,她与后宫之人向来没有交集,一时不明白为何常内官要将她带来此处。 她正在狐疑之时,常内官却还是悠悠地对她说:“公主请随老奴觐见皇后娘娘。” 她不禁问道:“大人为何带我来此?” 常内官并不搭话,只大声向宫殿内通报:“陛下有旨,令端静公主与皇后娘娘一叙!” 不多时,殿内便有一名二十来岁的稳重宫女前来传话:“皇后娘娘有请公主入内。” 常内官和宫女仔细引着云苇进入殿内,但见里面装饰陈设典雅古朴,半点奢华的痕迹都没有,主室中一块偌大的屏风也只是素色,样式、颜色看上去都是用了经年的。屏风后响起声音,是中年女性特有的沉稳和沧桑:“过来吧。” 宫女默默带云苇绕过屏风,她只虚眼瞥见凤椅上端坐一人,不敢放肆细看,便立即跪拜行礼:“臣女李云苇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万安!” “起来吧。言芷,赐座。” 宫女答:“是。” 云苇缓缓起身,暗想这宫女原来叫言芷。 她在言芷的安排下,于皇后右下
首的竹椅上从容坐下。趁她没注意时,常内官悄悄在皇后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好像是刻意瞒着她,不让她听见的。她只当作没瞧见,反正这宫里事皆与她无关,再待一会,她就该出宫去了。 皇后娘娘并未戴凤冠,只在发间插了一根玉色簪子,其人面若银月,眉眼似丹凤,即使不露表情也好似笑颜示人,叫云苇觉得莫名心中亲切。 大抵常内官话说完了,皇后娘娘挥了袖子示意他下去。 皇后伸手端了桌上的茶,借品茶的功夫端量着云苇,惊叹这宗室女子确是天姿卓妍、貌可倾城,虽穿的粗布衣衫不施脂粉,却还是难掩骨子里自带的纯然仙质,只静静坐在那,便如碧空流云一般美好。 她细抿了几口茶,才徐徐开口:“陛下旨意,为防节外生枝,你去北梁之前,都要留在宫中。本宫稍后会叫人给你安排宫殿,你就安心在宫里住着。” 什么叫留在宫里?这不是让人失去自由吗?云苇一时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忽然有些头痛,连呼吸都不如先前顺畅。 “言芷,你将西侧的青萝宫打点出来,做端静公主的住处。记住,服侍的宫人都要挑老成持重的,万不可有什么差池。”皇后轻语吩咐。 言芷:“是,奴婢遵旨。” 言芷答复后便离去。 云苇坐立不安,入宫前她只想到两种结果,一是因违旨丢了性命,二便是再次被派往北梁,只不过她没料到官家心思如此细腻,竟在去北梁之前,断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但是无法,为了不再带累旁人,她只能默默接受这样的安排。“臣女谢皇后娘娘厚待。” “陛下还说了,你此次成亲的所有嫁妆都由本宫来准备,与上次的那份不同。不过本宫还是要先问问,你可有什么衷心喜爱之物,本宫也好为你添妆。”皇后性子素淡,虽贵为一国之母,却并不贪恋荣华,因此对时下京城贵妇们的爱好半点都不知晓。她在后宫清冷惯了,向来不喜操持庆典、婚嫁之类的大事,官家知道她的性子,往日这样的热闹事都交给莲妃打理,并不让皇后过问。 官家今日的反常之举,无非是想借皇后贤名,让天下人都看到皇家对云苇婚事的看重,给足了端静公主排场和体面,并无半分亏待。他这样的如意算盘,皇后懂得,云苇自然也懂得。 婚事由不得自己,性命也堪忧,她深知自己根本没有挑剔的资格,只恭敬回答:“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既然无路可退,不如就将身边人都安排好,自己独身往前走时也能少些顾虑。 “既然如此,你就先下去吧,本宫有些乏了。”皇后面有倦意,不想再多费精力谈话。 云苇只得告退:“是,娘娘好生安歇,臣女告退。” 她走到合坤宫大门时,便有内官前来引她去青萝宫,说言芷姑姑将一切都整理好,只等她去查看。 她微微点头,便随着内官往西边走。 青萝宫小巧精致,与皇后宫殿截然不同,有瑰红色珠帘,茶青色漆器,连绣着仙鸟花山的屏风都是天水碧,她瞧了只觉眼界开明、豁然通达。 这时言芷带着一群宫女内官上前来,对她介绍:“公主,这些都是青萝宫中服侍的下人,都见过公主殿下。” 宫人们齐刷刷的声音响起:“参见公主殿下!” 云苇只觉自己这个明面上的公主实在担不起:“都请起吧。” “谢公主殿下。” 言芷又将站在中间的一名宫女单独介绍:“这位是青萝宫的掌事宫女,名叫雁行,公主日后有什么需要都只管吩咐她便是。” 云苇趁机看了雁行几眼,倒确实是个妥帖干练之人。她客气道:“以后要给雁行姑姑添麻烦了。” 雁行低头搭话:“公主折煞奴婢,为公主分忧是奴婢的本分。” 言芷见主仆都认了一番,自己也该功成身退,便请辞回了皇后处。 云苇从小身边也只有朝烟一个丫环,现在见满屋子宫人都等着自己发话,一时多有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