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妓女面露难色,道:“老爷,妈妈她老人家极忙,只怕……”韦小宝心中倒是欣慰:“妈妈做了一辈子婊子,客人也没有几个,如今做了老鸨,倒是忙碌起来了。丽春院的生意,看来不错。”
韦小宝手中又握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道:“这等价钱,妈妈该是不忙了吧?”
果然,那中年妓女立即笑道:“妈妈便是再忙,老爷来了,也得亲来伺候才是啊。老爷稍待片刻,我就去请,就去请。”
不一会儿,韦春芳装扮得妖妖烧烧,自楼上下来,边走边笑道:“哪位老爷啊,让我亲来伺候?”
一开口,面上的脂粉,袅袅下落。
韦小宝心道:“妈妈也真的老了,可是有了这许多钱,也改不了见钱眼开的婊子脾性。”又一想:“我也不是有了许多的钱,还是爱钱如命么?这便是有什么母,必有什么子了。”
哑然失笑,又怕母亲认出了自己,忙将折扇遮住大半个面孔。韦小宝正欲说话,忽听楼上传来了哀婉清丽的歌声:“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曹雪芹忽然叫道:“好!”
韦小宝是粗俗之极的人,只知道《相思五更调》、《十八摸》之类的小曲儿,哪里懂得楼上歌声里是真正的女儿情思?
听得曹雪芹叫好,韦小宝好笑,心道:“曹小花脸连是哭是唱都分辨不出,胡乱叫好,真正是有假包换的雏儿了。”
又想:“楼上的小婊子看来是妈妈刚买的,不懂得院子里的规矩。大爷们花钱来院子里是嫖姑娘,寻乐子的,你唱的曲儿大爷们全不懂得,哭咧咧地败了大爷们的兴头,当真是该扒了裤子打屁股。妈妈怎么也不好生管教管教?大约她老人家这个老鸨也与老子这个鹿鼎公一样,做得也是一塌糊涂。”
韦小宝胡思乱想,曹雪芹却是孩童心性,又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向楼上跑去。
韦春芳忙喝止道:“站住!”
韦小宝一扬手中的银票,道:“怎么着,怕老爷们没钱么?”
韦春芳陪笑道:“客官说笑话了,我是看那小王八……那小孩是个童……”
韦小宝立眉竖眼道:“童怎么了?本老爷就是带他来嫖院子的,他爱怎么嫖便怎么嫖。银子么,本老爷替他付就是。”
韦春芳道:“是,是。”
心道:“这人这般蛮不讲理,倒是与小宝那个小王八蛋差不多。”
韦小宝道:“妈妈,你老是看着我做什么?”
虽说韦小宝尽量使折扇遮住了面孔,又是撇着一口京腔说话,然而母子天性,韦春芳听得一声“妈妈”,心头一酸,眼圈儿一热,心道:“小宝那个小王八蛋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挨千刀、下油锅的,只顾搂着粉头取乐,却哪里记挂着老娘?”
韦小宝见母亲瞧着自己呆呆地想心思,怕她瞧出了破绽,忙将银票塞在韦春芳的手里,道:“本老爷有的是钱,你先拿着花罢。”
韦春芳收了银票,便将思念儿子的心丢开了,顿时眉开眼笑,道:“老爷出手阔绰,叫人好生敬佩。老爷尊姓大名啊?”
韦小宝道:“我么?我叫小王八蛋。”
韦春芳“扑哧”一笑,道:“哪有老爷取这等名字的?老爷说笑话了。”
韦小宝正色说道:“妈妈,这官场上的事,你就不知道了,大凡老爷,都是王八蛋。本老爷官小利薄,是以只是个小王八蛋,待得日后做了大官,官大利宽,便成了大王八蛋了。”
韦春芳心道:“官小利薄,官大利宽?原来做官也与做买卖一样,讲究的是本钱。老娘如今有了几个钱了,也该替小宝小王八蛋买个小小官儿,得些利息,省得他出去骗钱寻粉头。”
韦小宝问道:“妈妈,方才楼上唱小曲儿的姑娘,是谁啊?”
韦春芳皱眉道:“前天刚从牙婆手里买来的,不会唱小曲儿,叫老爷笑话了。”
又将嘴贴在韦小宝的耳朵上,痴痴笑道:“小花娘生得极是美貌,天下无双。还是个黄花闺女,老爷若是梳拢了她,倒是大有艳福嘻嘻。”
韦小宝心道:“妈妈也没见过什么好女子,随便什么婊子,便是天下无双。老子的七个老婆,一个个的落鱼沉雁,雯儿、晴儿姊妹俩,那才叫闭花羞月。难道世上还有比她们更美貌的女子么?”
然而好奇心驱使,加上曹雪芹早已上了楼,他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便站起身来,笑道:“好啊,咱们便瞧瞧小花娘去。”
那女子住在韦春芳的那间斗室里。
这斗室韦小宝熟悉极了,简陋而又凌乱的摆设,粗俗而又浓烈的香味,甚至自己住过的小床……引起他一阵子说不清、道不白的心绪。
那女子面对窗口,面前一架古筝,想来她刚刚弹唱的小曲儿,就是这古筝伴奏的。
曹雪芹站立在女子身旁,手里握着手帕,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劝解道:“好姐姐,别哭了,好姐姐,别哭了……"
韦小宝大乐:“她是你姐姐么?那好得紧啊。曹大花脸是朝廷命宫,堂堂江宁织造,一等侍卫;又是武林泰山北斗,自家的姑娘们倒是做了我妈妈手下的婊子。哈哈,曹小花脸,你多叫几声姐姐罢,你爷爷曹大花脸听见了,定然极高兴的。”
曹雪芹扭头见了韦小宝,急忙道:“前辈,你劝劝这位姐姐吧,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韦小宝笑道:“好啊,你转过脸来我看看,到底生得如何?还值得老子劝么?”
那女子低头不理。
韦春芳喝道:“小婊子!客人叫你转了头来,你没听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