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钟良璞以送别Pa.Chiang为由,要求前往客船轮渡码头相送。码头早已是日本人接管,盘查严格,自然不怕他逃脱,只要送走那英人,倒是减去一桩不必要的麻烦,松岛真子便应下了,只是仍派人暗中跟着。
日本人做贼心虚,为保游轮客船的安全,在码头之外搭建验票所,所有送客的只能送到此处,之后持票乘客则还需搭坐摆渡公车前往港边登船。如此一来,验票所外,反倒人头攒动,有携家带口,也有不明身份的各方人马在暗中趁乱各行其事。
钟良璞年轻机警,只往人多之处挤去,兜兜转转,将日本人甩在几步之外,虽逃脱不得,却也能叫身后跟着的几个日本人兵荒马乱一番。
一头金发的Pa特别好认,正提箱站在摆渡公车前等候。
钟良璞终于穿过人群挤到他身边,左右巡视却没有再见到旁人,假装握着他的手告别,却小声质问道:“人呢?”
Pa个高,透过人群看到几个日本人就要推搡上前,连忙附耳回道:“身后窗内那对母女便是,快快看一眼,莫叫日本人发现。”
母女?钟良璞向他身后车窗内斜眼瞥去,的确是那小童,只是被扮成了女孩。旁边那人却不是周炳山,而是那日在牢中伤病较轻的一个,那人长相年轻白净,虽受了伤,却也看得清面孔,他自然认得出。那人今日扮成了妇人,倒也像样,见良璞在窗下,便将身边女童抱起,抬头给良璞仔细相看一眼。
Pa盯着日本人的动态,抓紧时间说道:“周父和旁的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说话间,日本人已经靠上来,不远不近地扫望着。窗内母女低头,Pa假装告别,伸手抱了抱钟良璞,顺便挡住日本人向车内巡视的视线,并趁机在皮包下塞给他一张小纸条,耳语道:“记住这电话号码,日后你或许用得到。”
说罢松手,大声笑道:“再见,钟先生。”
钟良璞笑着朝他挥手告别,直看着他坐在窗前,高大的身躯遮住了身旁的一对母女。有他在,这对母女定能安然抵港。只是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下周炳山,钟良璞心中戚戚然,自己在这里能做的,实在太少。
回到酒店,松岛真子总算不再顾忌,质问道:“钟先生,我们没有太多的耐心。请你再致电香港,务要尽快赔偿。”
她将赔偿二字说得理所当然,还真是厚颜无耻。
钟良璞近日一直推辞电话,为的便是周家父子,生怕电话里说错一句,被日本人识破,反倒耽误了救人。如今,人已救下,倒是也该盘算着如何打这通电话了。
真子又一次将他逼向电话旁。
钟良璞:“电话我可以打,不过老规矩,我还要再去一趟英领馆。”
真子已经不耐烦,斥责道:“你要找的人,今日已经登了船,不要再耍花招,考验我们的耐性!”
钟良璞混不吝:“那你随便咯,我是无所谓的。”说话间将电话推给真子。
真子将他按住,懒得再同他做戏,怒目圆瞪道:“英领馆还有什么事?!”
钟良璞:“你记性真差,上次就跟你说过了,丢了两个人呐!两个!你明白吗?还有一个嘛…”
真子怒火中烧,此时却也不能撕了他这肉票,冷静一番,松开他:“先打电话!”
她这是同意了。
不久,电话被香港酒店接通,还好,听电话的依旧是潘美珍!
担心潘美珍乱讲话,良璞便先劈头问道:“你们把钱准备好了没啊?你替我问问老头子,他到底还要不要我这个小儿子了?就算不要我,难不成亲孙子也不要了?我若回不去,周玫定堕了肚里的孩子,她一个女人还怎么活?!”
钟良璞霹雳扒拉一顿奚落,潘美珍将听筒远远拿开,听他讲完才又凑上耳朵。
潘美珍:“哎哟,二少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老爷从没说不救你啊,那么大一笔钱,总要慢慢凑的,家里已经在凑了,真在凑了呀!”
钟良璞抬眼看了看真子的脸色,她明显很满意。
钟良璞:“告诉老头子,他不想我这个儿子,我却想我儿子了!赶紧给钱,接我回去!”
潘美珍:“啊呀,我也着急啊,这酒店我也早住腻了呀!”
……
挂断电话,潘美珍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小声问钟义:“老爷,我刚才没说错什么话吧?”
钟义也小声回她:“你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听良璞说什么。”
潘美珍这几日憋在酒店,也琢磨出许多来,知道钟良璞的电话是有门道的,便问道:“二少爷今日这电话,是要我们怎么做?”
钟义:“他要我们什么都不做,继续等。”
潘美珍疑惑,又问道:“怎么会?他刚才都急成那样了,逼着要我们快快交钱给日本人呢。”
钟义压低声量:“你不懂。他这一通电话全是反话,他要便是不要,他不要才是要。”
周玫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姓钟,潘美珍与一众宾客在婚礼那日被忽悠过去,但钟义父子却是心知肚明。
......
隔日,英领馆。
大约是昨日他电话中表现得不错,又明知他的确在寻人,松岛真子今日倒是没有跟他同来,只派了人随行跟着。
钟良璞在新闻部等到了金比利,当着日本人的面,又说了一遍高湛秋的失踪。
金比利翻了翻内部件,摇了摇头:“并没有这名字的来访记录,大约不在上海?或者,你有没有他的英名字?”
钟良璞隐约记得婚宴当晚签合同时,的确签字旁边见过一串英,但当晚实在无心去记,潘子安与余经理既说一切妥当,他也放心,便无意再去查看细节。这时用到,反而有些后悔当晚草率了些。
“你再看看,他的确叫高湛秋。”钟良璞认为这个名字足以查到一个东方面孔的英籍人。
金比利摊摊手:“真的没有,很抱歉。或许他还有别的中名字?”
钟良璞摇摇头。
既出来一趟,总不能无功而返,金比利的办公桌上正好有一台座机,突然想起Pa匆匆留下的那串电话号码,或许该尝试在这里打出去,至少日本人无法监听。
钟良璞夺过金比利手中那本厚重的访客记录,对金比利埋怨道:“你定是看不懂中,还是我自己再查一遍。”说话间同时对金比利使眼色,不断瞥向身后同坐的几个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