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男人面色苍白，时不时咳嗽一声。
女人跪伏在男人身边，给男人轻抚着后背顺气。
二人看起来都很年轻，身上有着股不属于这大山深处的气质。
炕沿边上，一个长相精致，叫人分不出男女的娃娃垂着脚，安安静静地听大人们说话。
跟这年头，一个两个都饿得面黄肌瘦，肩顶着个大脑袋的农家孩子不同，这娃娃虽然有些消瘦，但放在人堆里，仍定是肤色最白皙的那个。
“吕大哥，你们走吧。”炕上的女人面容悲戚，“我丈夫他这个模样，怕是翻不过山。”
说着话，目光落在炕边娃娃的身上，欲言又止。
这年头，自家的孩子都养不活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帮着别人家养孩子？
吕兴生自然看出了女人那欲言又止的意思。
他只当没看出来，一屁股在炕沿上坐下，将碗送到娃娃的嘴边，“翻不翻得过去，总要试试！反正留这也是死，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呢！来，闻璟，喝水。”
被唤作闻璟的娃娃不张嘴，回头看向身后的年轻男女。
待女人点点头，他这才冲吕兴生开口：“谢谢吕叔叔。”
“哎！乖孩子！”
就着吕兴生的碗，小口喝了两口水之后，小娃娃就不肯再喝了。
吕兴生知道他这是想将剩下的水留给爹娘喝，也没有勉强，将剩下的水递给了炕上的夫妻。
崔银瑶感激地双手接过，先是喂了丈夫闻志业喝掉大半，这才肯浅酌两口。
剩下的，又送到了闻璟的嘴边。
闻璟摇摇头，目光坚定得不像是四岁的孩子。
他道：“娘亲要照顾爹爹，要照顾我，还是娘亲喝吧。”
在崔银瑶的再三劝阻下，他这才肯抿一口水，但多的不肯再喝半口。
接过空碗，吕兴生站起来，对一家三口道：“反正我们是要搬了，你们要搬的话，就赶紧收拾东西吧。咱们一道儿出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哎，谢谢吕大哥！”
“说的什么客气话，你们一家三口搬来我们吕家沟也有三年了，我这心里，早已把你们当成同村看待。你和志业商量吧，我先回去帮孩儿她娘收拾东西了。”
吕兴生走后，崔银瑶和闻志业对视着，都是面色凝重。
二人的目光又落到小闻璟的身上。
“走吧。”闻志业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后，对崔银瑶说，“要是我半路上走不动了，你们娘俩就抛下我。总之，你们得活下来，阿璟得活下来。”
崔银瑶哀戚得想哭，但已经流不出泪来了。
最终，一家三口到底还是收拾了东西，跟着吕兴生等吕家沟人，登上了翻山搬家的路。
包括崔银瑶闻璟一家三口在内，吕家沟共有七户，二十三人没南下逃荒。
这二十三人走走停停，终于在日暮时分，下到山脚下。
“走！咱们再坚持坚持，到那猎户家去，同他们打声招呼。省的他们明日发现咱们，再跟咱动起手来。”
在吕兴生的招呼声中，一行人稀稀拉拉，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队伍最后，闻璟和娘亲共同搀扶着吊着最后一口气，仿佛随时都会晕死过去的闻志业。
夏家。
夏家人刚刚吃罢今日的第二顿饭，放下碗不久。
雨后的闷热让一家人不大情愿待在屋子里，都是坐在院子闲话。
在孩子们的玩闹欢笑声中，耳里极好的夏明武听见外头传来的动静，几乎是下意识就起身抄起了靠在墙上的锄头。
被哥哥们围在中间的淼淼还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突然双脚悬空，被娘亲抱进了怀里。
目光好奇追随着爹爹伯伯们的身影往外看去。
一眼就和那么多人中，用力搀扶着大人的、小脸紧绷的闻璟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