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 502的1床病友是个跳广场舞扭了脚的老太太,2床是个因为出轨被老丈人打断腿的中年大叔,和林深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 林浅浅大学还没读完,学校离得又远,压根没办法天天来看这总出幺蛾子的弟弟,出事后来确定人没死就放心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独守病房的林深遥控器抢不过广场舞老太太,盯着电视里的《新白娘子传奇》无聊到发疯,浑身的怨气连阎王爷见了都得磕头。 眼巴巴等了一上午,病房的门终于被人推开,陆成轩来了。 林深坐起来,伸头朝他身后瞅。 “怎么就你,林望野呢?” “他回家做饭去了。”说着,陆成轩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他,“这是付雪雪帮你抄的课堂笔记。这是同学们听说你的事特地给你折的纸花,祝你早日康复。” 林深凝望着眼前这由白色草稿纸所折成形态各异的花束一阵沉默,半晌才开口。 “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我还活着?” 陆成轩弯了下嘴角,转头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哎——” 林深枕着胳膊靠在床上长叹一声:“还是我大儿子对我好,心里惦记着给我做病号餐。不像某些人,连个果篮都不给我买。” 昨天送林深来的时候该买的东西曲柳柳都已经买了。 看了眼柜子里各式各样的精品水果,陆成轩知道他就是单纯想冷嘲热讽一句,坐下拿起一颗梨慢慢削,没有说什么。 这云淡风轻无懈可击的态度总让林深格外恼火。 他扭头做了个深呼吸,对陆成轩伸出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没好气地说:“课堂笔记给我。” 笔记本其实就放置在床头柜上触手可及的位置。 陆成轩抬眼,二话不说腾出手拿给他,顺便递给他一支自动铅笔。 课堂笔记就被抄写在林深的笔记本上,他注视着上头不属于自己工整娟秀的字迹,看了几眼就翻到最后空白页,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在上面画丁老头。 “准备考去哪里。”陆成轩忽然开口。 “嗯?”林深侧头望他,把笔夹在指尖快速转动,因为早有目标所以并未过多考虑,很快答道:“宁昌大学啊,不然呢?” 林深这人一向是好相处的,就算不喜欢谁也不会当面不给好脸色。 唯独和陆成轩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有些冲。 以前也不是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深无论主动挑起话题还是回应仿佛都是为了点陆成轩的脾气,冲着吵架去的。 可陆成轩的情绪哪是那么容易点的。 无论林深有多阴阳怪气,他似乎都有种将其自动过滤成正常对话的本领,永远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地和林深交流,情绪非常稳定。 他一如既往没有把林深别扭的语气放在心 上,继续说:“我爸想送我出国,问我的意见。” 12想看梨橙橙的《重生到我爸当渣男那年》吗?请记住[格♂格党学]的域名12 “所以去吗。”他问。 “没有想好。”陆成轩说:“家里的意思是去国外读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拓宽一下眼界,对未来有好处。” 林深迟迟没有回话,良久才仿若无动于衷道:“那不是挺好的,你去。” 仅有05毫米的铅芯在外力下不停被往前推。 林深只不过极小幅度地手抖了一下,笔芯就在触碰到纸张的瞬间骤然断掉了。 “你……” “我会跟我爹下跪认错。”林深蓦然打断陆成轩尚未说完的话,不冷不热地说:“求他谅解我的愚蠢,大人不记小人过供我读完大学,毕业后安排去林虹基层当保安。” 方才关于出国的话题冷不丁戛然而止。 林深转动着铅笔生等了片刻,迟迟没听见陆成轩任何回应,似乎完全没打算继续聊下去。 他把笔放下,没有选择转头看陆成轩的表情,往后一靠将脸转向窗外,闭上眼不说话了。 陆成轩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低头削梨,显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从最初那个问题中抽离出来。待到长长一串水果皮掉进垃圾桶,他才缓缓抬头,凝望着笔记本纸张那一截断掉的铅笔芯,将目光转移到林深身上。 对方连睡觉都执拗地选择把后脑勺朝着他这边。 哪怕另一边是窗户,刺透玻璃的天光照射眼睛时会非常刺眼,根本很难睡着。 陆成轩把梨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默不作声地从笔记本上撕开一页纸,折叠成九十度角
倾身放在另一边床头柜上,堪堪挡住照射在林深眼睛区域的阳光。 林深压根没睡,也没有合眼。 他悄无声息地注视着面前的草稿纸,阳光直射下,纸张上木浆融合时产生的缝隙如同干枯河道中一条条裂痕清晰可见。 可他竟看不透近在咫尺的陆成轩心里在想什么。 即便追溯到小学时期他们最初认识开始,这人就拥有超脱同龄人的思想,像经历过仔细编程的机器。 他高贵、聪明,被父亲当成陆家接班人培养,几乎可以将所有事情处理的很好,且永远不会有任何情绪化的行为和表现。 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喜怒哀乐。 可陆成轩曾经也和普通的小孩子一样。 脆弱、敏感,渴望玩伴。 林深确信自己曾经触碰过陆成轩的内心,见过他最真的一面。 可机器是会自我修复的。 越成长,越接近出厂设置。 直到现在,似乎茫茫岁月中,从来没有谁曾经在陆成轩的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他生来背负了比其他人沉重太多的东西。 谁都没办法怪他。 林深阖上眼帘,过了很久才重新睁开,稍稍用力吹了一口气。 纸张转瞬即倒, ?(格格党。学)_?, 是陆成轩走到了窗台这一侧,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纸。 随后在抬头时始料未及地和林深对上视线。 由于常年宅在室内,林深皮肤偏白,阳光照射下眼皮上青色的细小血管都隐约看得见。 他眨眨被光线刺痛的双眼,顺势伸了个懒腰,抬手抽走陆成轩手里的纸将揉成团,反手丢进垃圾桶,面无表情打量着陆成轩。 “你看不出来我想跟你吵架?”他说。 陆成轩往右微挪两步遮住阳光,点头:“看出来了。” 林深抬高音量:“那你给点反应不行吗?看我生闷气让你很爽是不是?我为什么想跟你吵架,你问我一下是不是能死啊?”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陆成轩说,“你不想让我出国。” 这下轮到林深不理解了。 “那你不说?” 陆成轩语气平静:“你口是心非说国外挺好让我去,然后自己生闷气。我无论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难道不是吗?” 林深来势汹汹,但其实比谁都清楚自己单纯就是在无理取闹。 他瞪着陆成轩,没几秒就哑火了。 两人对峙良久,最后以陆成轩无声地叹息结束。 他走回去把切好的果盘端给林深:“既然我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何必非要惹你生气。你如果心里有气尽管朝我撒就可以了,我不会和你吵架。” 林深差点气笑:“你就不能直说你不出国?长嘴干嘛的?” 陆成轩沉默片刻,沉声说:“我保证不了。” 其实当陆成轩坦白清楚自己心中所想的时候林深基本上都已经消气了。 这话一出,他往嘴里送水果的动作瞬间僵了一下。 “你不是说你爸问你的意见吗,他没逼你吧?” “他没有逼我。”陆成轩说,“是我自己本身也有这个打算。” 林深心中倏地一凉,把手里的梨丢回盘子里重重放在床头柜上,当场变了脸色,语气冷冷:“你想干嘛是你的自由,不用通知我。” 说完,林深直接背对着他躺下,放弃任何交流。 “如果留在国内,我无论做什么基本都被我爸掌控。”陆成轩凝望着他的背影,“但去北欧找我外公,我可以离开我爸的势力范围。” 林深倏然睁开眼睛,微怔。 所以方才他心口不一让陆成轩去国外之后,陆成轩想说些什么,但被打断了。 难道陆成轩其实是想问自己是否能陪他去? 林深不由自主攥紧的双拳被完全隐藏在被褥之下。他嘴唇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转回去问个清楚。 可他已经选择用如此偏激的方式给刚才无理取闹的行为收场。 拿不起又不放不下的矛盾让人感到疲惫且厌倦,可无论是谁,似乎都很难改变这一点。 就 像陆成轩不会作出任何没有把握的承诺那样。 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回头。 久久未能得到回应,陆成轩静静垂下眼,低声说道:“如果不出国……或许我也能做到。但那会很艰难,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没有把握的事情陆成轩基
本上是不会做的。 林深注视着窗外刺目的日光,余光无意中扫射到了那束“惨白”的纸花束,定睛看了会儿才发现里面夹杂着一朵白玫瑰。 想了一圈,他倒没猜出是谁送的。 随便吧,都一样。 “盐适量、味精少许、耗油少许还有什么蒸鱼鼓油半勺……连计量单位就没有全网找不到正常菜谱真的信了它的邪,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都快要急死啦!” 520病房,林望野坐在病床边哭丧着脸吐槽,气得直抓头发,委屈地撇撇嘴:“我挣扎过了……只能做成这样,感觉好像没那么好吃……” 既然要给时渊带午饭,林望野肯定要亲自下手。放学之后一点都不嫌麻烦,借了姜博的自行车回家做。 选的菜自然是时渊喜欢的辣椒炒肉还有干锅花菜。 但辣椒炒肉还好,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一些。 可这道干锅花菜却不那么好做,对掌握火候的技巧要求很高,因为花菜本身吸油的原因,调料也不好放。 放少了完全不入味,如同嚼蜡。 一不小心放多又会导致太咸难以下咽。 林望野为数不多会做的几个家常菜都是和时叔叔学的。这道干锅花菜只教了一半,对方就临时接到通知要去西格维尔出差。 盼完星星盼月亮,林望野直到最后也没能等到他回来。 这道干锅花菜自然没学明白,直到最后都不会做。 好巧不巧,陆家私厨今天休假刚好没在。 为了能做好吃一点,林望野在网上找了不下于十个干锅花菜的食谱进行参考。经过坚持不懈地努力,还是给做淡了。 不难吃,但食之无味,有点不下饭。 时渊手中捧着饭盒,边吃边耐心听他说。 等林望野胡乱又努力地解释完这一切后,他立刻冲对方笑笑,温声说:“没有不好吃啊。我都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很厉害。” 林望野咬咬嘴唇,眼巴巴瞅着他。 “……你在哄我,我试吃了的。” “每个人口味不同,我喜欢不就好了。”说完,时渊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用筷子夹起最大的那块一口咬下去,神色自若地扒了口米饭。 林望野看着他吃得那么香,也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味觉,伸手向他索要筷子。 “让我再尝尝。” “那我吃不饱怎么办。” 时渊不仅没把筷子给他,甚至还把饭盒往回收了收,飞速往嘴里塞花菜。 “嗯?”林望野抬手挠挠头,重点迅速偏移,“做少了吗?我平日里饭量差不多也就这些啊, 怕你不够吃还多放了半勺米呢。” “这么多刚好够,再少就吃不饱了。” 时渊说。 林望野点点头,很快把花菜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信心满满地握拳:“晚上就按照这个量做!” 闻言,时渊把饭盒放下,端起旁边的纯净水轻抿一口,伸出手将林望野鼻梁处眼看快要戳进眼睛的碎发拨开。 “这样跑来跑去太辛苦,晚上不要送了。” “没关系呀。”林望野赶紧说道,“陆成轩家特别近,骑车差不多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午休两个小时呢,我一来一回才半小时顺路还能买个菜,很快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时间要是按照这样去算,整整一天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就全花在做饭送饭上面了。 高三的学习强度不是开玩笑的。 来回半小时中间顺便做个饭说起来轻松,实际就是连轴转,会占用全天所有的休息时间。 正在兴头上的林望野当然不觉得累。 可时渊接受不了他为了自己去承受这样的辛苦。尤其在这样严寒冬日里,寒风刮在脸上甚至会痛,骑车要多冷有多冷,在接上吹一圈骨缝都是凉的。 注视着林望野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时渊心里一阵阵闷得慌,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再次开口,语气温柔。 “医院的病号饭也不难吃,不要亲自做了。” 林望野还没搞清楚时渊在意的是什么,抽纸擦了一把鼻涕,依旧在坚持:“是不难吃,可我想做给你吃嘛!你刚才还夸我厉害呢。” “是很厉害呀。”时渊不愿对他使用强硬的态度,循序渐进地劝说,“但天气太冷,总在外面跑容易感冒,你不想和我一样进医院的对吧?” “怎么不想啊!” 林望野眼睛唰的一下亮了,抬手指向身后的病床:“感冒我刚好请假躺在这和你当病友!一起吃病
号餐!” 时渊瞬间被他给气笑了,禁不住叹气。 “不要胡闹,我不想你生病。” “我身体好着呢,生龙活虎哪有那么容易生病呀。”林望野努努嘴表达不满,思路忽然拐回去,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不自然地低下头扣扣手指头,小声问:“你……是不是还是嫌弃这花菜不好吃才不让我送啊?我不擅长这个,下次可以不做这个了……” “林望野。” 时渊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微微正色。 “如果换成你是我躺在这里,我顶着生病的风险坚持天寒地冻下每天做饭送给你,你愿意吗?” 话音落后,林望野猛地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快速眨了眨眼。 回过神的瞬间,立刻不说话了。 时渊简直能看到林望野头顶并不存在的小耳朵没精打采的垂了下去。 他轻轻用指尖刮了一下对方的鼻梁,态度瞬间缓和下来,语气温柔的仿佛能够滴水:“好了,对不起不该凶你。我没有怪你,你的心意我有收到,只是我不愿 意你累着自己。” “我知道你没凶我。”林望野先是摇摇头,后又乖乖点头,说:“那就算了吧,我等你出院之后早上做三明治带到学校给你好吗?那个很简单的,一点儿都不累。” “好。”时渊微微笑着,“节省下时间陪我聊聊天不是很好吗。” 林望野眼神一亮:“对哦!” 提起这个,他忽地想起今天刚发生的一件事情,搬起板凳往床头挪了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时渊说:“我今天发现一个有关陆成轩的秘密,超级惊讶,你绝对想不到!” 同在一片屋檐下,会有发现倒是正常。 林望野煞有其事的表情倒是让时渊也忍不住好奇起来,但他念头一转。 “秘密?是可以说的那种吗。” “嗨呀!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林望野回头看了一眼病房门,鬼鬼祟祟地说:“我今天做饭的时候在冰箱里找虾仁,不经意间从夹层里发现一个小盒子,因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就打开看了看。你快猜猜里面是什么!” “冰箱里的盒子……” 时渊思索片刻,展颜轻笑:“难不成他在里面藏什么好吃的了。” “猜对一半,他真的藏东西了,但不是吃的!”林望野猛地一拍大腿,“那盒子里放了两个雪人,小雪球捏起来那种,只有巴掌那么大,有树枝做的手臂还有瓶盖做的帽子,有些融化,外面一层结了层冰。” 这个答案时渊倒是真的没想到。 这几天正好下了很大的雪,如果是陆成轩偷偷做了两个雪人藏在冰箱里,的确很让人意外。 这完全有悖于陆成轩平日里的作风。 更像是林望野能干出来的事才对。 见时渊露出意外的表情,林望野继续说:“我当时特别好奇,刚好他妈妈也在就问了问。她妈妈说这是陆成轩小学时候某天放学带回来家的,一直很珍惜,在冰箱里放了十年。” 说到最后,林望野伸手用食指比出一个“十”,重点强调。 “整整十年!” “确实没想到。”时渊摸摸下巴,不小心被自己心中蹦出来的的念头逗笑,对林望野说:“他藏颗炸弹在冰箱我都不会觉得这么奇怪。” 林望野也“噗”的一声乐得直笑。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我真的感觉好奇怪,陆阿姨还说他担心雪人化掉,专门给冰箱接了发电机,就算家里停电也能正常制冷。” 时渊沉吟道:“这小雪人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那当然!”林望野说,“十年前耶,那时候他才八岁,还是个小孩呢,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执念在里头,回头我得问问他。” “每个人都有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 时渊凝视着他,转而问道:“你呢,有吗?” 听他这么问,林望野眨眨眼睛,随后扬起唇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地笑容,抬起胳膊绕到颈后把脖子上的项链 取下来,举到他面前摊开手。 铂金项链静静躺在掌心,一颗颗碎钻晶莹透亮,阳光下闪烁着无数十字型的微光,不戴眼镜的情况下甚至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形状。 时渊摸出眼镜戴上,垂眸注视许久才缓缓道。 “很漂亮。似乎没在市面上见过这个款式,哪里来的?” “你送我的。”林望野立刻说。 时渊微愣,随后勾唇轻轻笑了笑:“我哪有送过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林望野收回手
把项链重新戴上,明晃晃挂在衣服外面,满脸任性的微扬起下巴。 “别管,快乐小狗说是就是!” 这样一闹,时渊也摸不准林望野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和自己开玩笑。但见他开心,完全没有选择刨根问底,眉眼温柔地跟着笑。 聊了一会儿,时渊将吃完的饭盒收好放在一边,抽出纸巾擦擦嘴。 林望野注视着空空如也的饭盒,猛地想起什么,打了个激灵坐起身,扭头看向床头柜上另外一个饭盒。 与此同时,兜里的手机响了。 林望野心虚地接起电话。 “喂?” “你人在哪儿,我饭呢。”林深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我在,在520……” 话音落后,另一边久久没有声音,过了将近二十秒才传来一声生无可恋的叹息。 “在我的骨灰里掺点奶粉,摇匀之后撒在大西洋。” “然后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