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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塘外有轻雷(3)

自素素被蕖香开解后,不再绝食,也能渐渐吃进去饮食。古人云:“食谷者生”,她吃下去的饮食能够添养精神气血,病也大好了。 这可喜坏了凤妈妈, 原以为这个一个水晶玻璃人儿刚迎进门就要归西,白花花的五百两银子就掷了水漂,谁曾想竟一下子就好了! 喜得她连日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一向不信佛的她没口子地念道“阿弥陀佛”,甚至还捐了十几两香油钱给常来走动的马姑子,说是要观音菩萨前面供奉几盏大海灯,保佑这个水晶玻璃人儿从此往后乖巧听话,可别再作孽了! 虽是喜出望外,但凤妈妈毕竟老辣。想来这素素小姐为何突然性情大变,绝了那一心求死的念头,这其中定有个蹊跷,便暗中探访。 果不其然,那看管素素小姐的刁婆子说,半月以来,每每到了掌灯时分,就瞅见凤凰台院子里的小丫头子蕖香来找她,二人说了好一会子话,那小丫头子才走。 凤妈妈心中思量,想来素素小姐的性情大变,合该是这个小丫头子在背后捣鼓。 凤凰台的蕖香? 她那精明的三角眼提溜一转,这才想起来这个蕖香原是同素素小姐一同买来的小丫头子,原唤作草姐儿的。 “这小丫头子被花魁娘子要走后,一直在凤凰台伺候。不知为何每日会来找素素小姐,究竟是这小丫头子自己想来的,或是花魁娘子指使她来的?”刁婆子瞧着凤妈妈的脸色说道。 “陆丽仙可没这个心思。”凤妈妈冷笑一声。“她现在一门心思想要在金陵城内吊个金龟婿来赎她呢,哪里会管我的事?” “是是、那就是那个小丫头子自作主张。”刁婆子谄媚地说道,“妈妈可要我拦着她吗?万一那野丫头子挑唆坏了素素小姐就不好了。” “嗯——”凤妈妈略一沉吟道,“你可听见她们俩说什么了?” “我在隔壁就听见俩人念什么诗、认什么字。”刁婆子嘿嘿一笑道:“您老人家也知道,我耳朵有些背,听不大清楚。” 凤妈妈冷笑一声,你耳朵不清楚?抹骨牌的时候叫得可是比谁都欢,耳朵尖着呢。 想来这个老婆子想来定是睡着,或是溜出去抹牌吃酒去了。 不过,她也没必要拆穿这个老货。 “既如此,就先这么着吧,你也无需做什么,每个晚上给我好好盯着她们俩,休要弄出个差池。”凤妈妈嘱咐道。 她料想,无论那个野丫头子是谁指使,或是她自个儿想来的,都无关紧要。 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素素小姐养好身子,快些跟着教习先生学些词曲才是。虽说是做姐儿靠的是那青春容貌,可若要当那花魁娘子,容貌才艺,诗词歌赋,样样都不能少,这其中的门道可多着呢。 素素小姐年龄虽小,可以慢慢地培养调教。 但女子的青春短暂,好比那春天里一茬接着一茬的嫩生生、绿油油的春韭菜,若割得迟了那就老了没人要了,可耽误不起。 她拨弄了拨弄手上戴着的金镯子,呷了一口雀舌茶,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五六年后,这素素小姐当上花魁娘子,成为她楚云阁又一棵摇钱树的情景。 她贪婪地一笑,白墙也似的老脸上抖落下一层铅粉。 至于那个野丫头子嘛,哼,凭她是谁,想来就是弄出个花来,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想来那个野丫头子蕖香,不过是瞧见素素小姐他日之后定是花魁,所以赶着攀高枝,烧热灶,想着往后也能提拔提拔她呢。 这点小心思,她可全看在眼里。 她就知道,这女人之间,就如那争抢地盘的老虎,只会争个你死我活,断然不会存下半点情意。 远的不说,就说眼前的。 想当初,陆丽仙、赵蕙兰、李碧桃三个那般要好,那陆丽仙还将自己卖了来换那妮子的自由身。 可如今呢?她和李碧桃不还是成了那水火不容的仇人了吗。 呵,天真的唷! 说到底,这做女人的,最大的敌人是女人,最恨的就是女人。 但凡一个女人生下来,巴不得这世上其他女人都死干净了,只剩下自个儿一个才好。 想当年,跟她同一波进到这女儿河里的姐儿们,如今不是在埋在那乱坟岗,成了孤魂野鬼,就是年老色衰,被打发到最下贱的窠子里、混一口饭吃等死罢了。 唯有她,早早地认清了这个道理,踩着同门的姐儿们上位,才能经营着这么大一家妓院,呼奴使婢,好不气派! 凤妈妈放下了茶盏,露出一个凶狠的笑。 无论是谁和谁斗

,都和她没关系,底下的这帮姐儿们斗的越好,她这妈妈就当得越舒坦。 至于那个小丫头子嘛,且由着她去。 只要她能让素素小姐肯吃饭,便是那荒庙里成了精的泥菩萨都行。 …… 转眼就到了春夏之交,正所谓迤逦时光昼永,气序清和,满目皆是姹紫嫣红开遍。如此春光,正是富家子弟春游应酬之际,花魁娘子陆丽仙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昨日同韩尚共去拜浴佛斋会,今日就是去应那黄翰林家的牡丹会,明日又要去赴那齐太尉的西园雅集,忙得不可开交,一连半月,都瞧不见倩影。 正头主子不在,连带着几个随身伺候的大丫鬟也都不在,无人管束,这可喜坏了凤凰台底下这一帮小丫头子们,蕖香也是十分高兴,每每到了掌灯时分,便直奔素素的院落。 一连半月,她早已是轻车熟路,先躲在树影儿下学着猫儿叫了两声,素素便立刻给她来了门。二人消磨时光,待到月上柳梢时分,这才悄悄地溜回凤凰台去。 素素原也有两个丫鬟、三个婆子伺候,不过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佯装自己要闭门读,都打发下人出门去。不用在跟前伺候,这些小丫鬟并婆子们乐得偷懒耍滑,或是找小姐妹玩耍,或是吃酒抹牌去了。 刁婆子受了凤妈妈的嘱托,不敢十分贪恋赌局,隔三差五便回来瞧上一眼,见这两个小姑娘在屋内叽里咕噜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并未作其他,渐渐也就放心了。 到后来甚至连门都不锁,只是虚虚地掩上罢了。 这日,蕖香带了一食盒的五色水团过来,她与素素两人分食后,又用了一盏杏仁泡的牛乳子茶,这才做起了功课。 一个月下来,蕖香已经跟着素素认了不少字,不光学会写了自己并阿娘的名字,更是将那一篇《爱莲说》都一字一句地学了。 素素将那篇《爱莲说》逐字逐句地讲与她听,蕖香才真正领悟到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滋味。 这一句话,不仅当初救得她一命,更是点了她心中名为希望的火焰。 当初,她在女儿河畔初次听那位小阿姐口中说出这句话,懵懵懂懂之间只觉身心一荡。如今领略出其中滋味,更是觉得满口留香,源远流长。 白日里,别的小丫鬟都在打瞌睡、或是站在廊檐下瞧着蚂蚁搬家、猫儿打架,唯有她独自一个人立在花阴之下,拿着一根树枝子,在泥土地上一笔一画地温习着素素交给她的字词、诗句,十分刻苦。 别的小丫头子瞧见了,都背地里笑她,说她出身卑微下贱,还想读认字,怕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做那花魁娘子咧! 对这些冷嘲热讽,蕖香从来都不屑一顾,正是应了素素教给她的那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自从她认了字,就如那瞎子有朝一日终于重获光明,看清楚了这世间的万物,那心中狂喜只能自己细细领会,岂能与他人诉说? 那些嘲笑她的小丫鬟们,就如从来不知道这头顶上还另有一片天的井底之蛙,又何须将她们的言语放在心上。 只是更加感念那位小阿姐的相劝,不知她的姓名,更不知何日能够再次相见…… …… 蕖香聪明伶俐,素素教完《爱莲说》,便从白居易的浅显易懂的诗句教起,今日已学完了《长恨歌》。 吃饱了墨香,蕖香又觉得肚饿,她伸了个懒腰笑着问道:“今天晚饭你都吃什么了?” 林素素将纸笔收拾起来,微微一笑道:“只喝了一碗稀粥。” “这可不行,你吃的也太少了,我晚上可是吃了一大笼羊肉角儿呢。”蕖香自豪地拍了拍她的肚皮说道,自从来到楚云阁,她恨不得一天吃五顿,原来干瘪瘪的小肚子如今也变得溜圆了。 饶是素素愿意吃饭了,她的胃口还是不大好,一日只不过略略用过几样稀粥小菜。唯有蕖香在时,才能多吃两口。 说到底,她还是不开心。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求求蕙兰姐姐,给你做来!” 素素每日吃了什么、吃了多少,可是蕖香心中挂念的头一件大事。 素素虽于吃食一事上并不大上心,但不愿拂了蕖香的美意,便低头想了一想,说道:“原先我娘常常吃一道点心,叫做槐香紫霞饼,若是不麻烦的话,我想吃那个。” 说着,素素的眼圈就红了。 蕖香知道,她不是想吃槐香紫霞饼了,而是想娘亲了。 她忙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 话说出口,又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槐香紫霞饼’是个

什么样的糕点,我从来没听说过,嘿嘿。” 她是个乡野出来的小丫头子,哪里听过、见过京城侯门公府里那些精巧的吃食。 素素推开窗,皎洁的月光找了进来,只见院落中那棵大槐树落了一地的槐花,洁白如雪,满园清香。 这不由得勾起了素素的回忆,她微笑着道:“那槐香紫霞饼形似祥云,颜色如朝霞般绚烂,用槐花和紫肉甘薯制作成的酥点,一口咬下去,满口生香。既能品尝到紫肉甘薯制成酥脆的外皮,又能品尝到槐花制成、香甜柔软的内里。” 虽从未吃过,但听素素如此描述,便知是一道又香又甜、精巧无比的小点心。蕖香听了,眼神流露出无限向往神色,咽了咽口水,说道:“我去问问蕙兰姐姐,看她能不能做出来。” 素素稍稍一犹豫道:“若是麻烦,那就算了——” 她和蕙兰虽从未见面,却总是劳烦她,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蕖香却十分豪迈地说道:“你放心,若是麻烦,我就再给你带些别的吃食。我虽没吃过那槐香紫霞饼,却经常吃那槐花糖饼,若是那个做不成,我给你带这个可好?” 素素微笑着点了点头,“只要是你带来的,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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