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道川驾车,一路向东,折返回东封城。 当夜,恰逢除夕。 他们没有进城,将马车停在离城门不远的郊外。 “不是要接蒲姑姑吗?她在哪儿?” 姜雨芫问道,言下之意是要催促欧阳道川快去寻人。 欧阳道川不急不慢: “时辰未到,到了我娘就会来找咱们。” 姜雨芫只觉得他说得太不靠谱,一个患有癫狂症的妇人,身在异乡,不要说会不会迷路,就是人身安全都难以保证。 或许是他们母子看是在外奔波惯了,可能天赋异禀,说能找来就真能找来吧,只有等着。 姜雨芫准备生火做饭,姜宗志就陪着灰狼。 欧阳道川无所事事,到处瞎溜达。 直到姜雨芫烧好饭,欧阳道川才回来。整个人都轻松了,叹道: “姜雨芫,你可真沉得住气,也不问问我阡陌到底怎么样了。” “我问了你就能说吗?既然不说,何必问。” 姜雨芫递给欧阳道川水袋。 欧阳道川接过,喝了一口,把水袋递给姜宗志。 姜宗志拿着水袋去马车里喂灰狼喝水。 欧阳道川神情严肃,一脸凝重: “雨芫,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姜雨芫递给欧阳道川一块烤熟的肉。欧阳道川大口咀嚼,满嘴肉香,开怀大笑: “哈哈,个子高了,头发长了。” 这话听着熟悉,姜雨芫神情一紧,忽地想起银牙也说过类似的话。 是啊!她长大了,姜宗志夜长大了。经历过生死离别,谁还会是原来那般单纯稚嫩? “欧阳哥哥,你说的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姜宗志过来给灰狼拿肉吃,顺便回了一句。 欧阳道川扭头朝姜宗志喊: “宗志,别惯着灰狼,你要把它当成襁褓里的小婴儿么?让他下来走走,要不腿就真废了。” 姜宗志刚到马车边,灰狼便哼哼着跳了下来。 它听得懂欧阳道川的话,故意避开姜宗志伸出的援手。落地后,拖着左后腿,慢慢往前挪。 欧阳道川举着肉引诱它,灰狼张口吐出长舌,口水流了一地,艰难地走向欧阳道川。 姜宗志抢在灰狼前头,把手里的肉递到它嘴边,讨好灰狼: “灰狼,吃我的,我的香。” 灰狼哈赤哈赤喘气,眼珠子转来转去,瞧瞧姜宗志,又看看欧阳道川,像个害羞的孩子,没有得到家长的允许,即便充满食欲,始终没敢下口。 咽了咽口水,灰狼继续走向欧阳道川。 姜宗志气得撅起嘴巴,朝欧阳道川办了个鬼脸,把姜雨芫和欧阳道川逗乐了。 姜宗志猛咬一口肉,转身去找马儿玩耍,居然跟那马儿聊起天来: “好马儿,你辛苦啦!虽然你吃的是草,但是拉的是车,出力最多,任劳任怨。你一定也觉得北夷人坏,以后再别跟他们去,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马儿似乎能听懂姜宗志的话,鼻孔里哼哼冒气,晃着脑袋似在回应他。 姜宗志爱惜地抚摸着马儿,突发奇想: “马儿啊马儿,我该给你起个名字。你看,灰狼的名字就很威风,叫你什么好呢?你是一匹战马,是马里面的将军,而且一定是个常胜将军。唉呀!我想到了,就叫你胜将军吧。好听还不张扬,胜将军出马,必胜无疑。” 灰狼每走一步,左后腿貌似就多增一分力,短短十来步走下来,整条左后腿就恢复了大半力量,可以着地用力,看起来伤势轻了许多。 来到欧阳道川跟前的灰狼,用胜者的姿势向欧阳道川讨要烤肉。 欧阳道川给它一块儿,灰狼咀嚼两下就下肚了。姜雨芫给它补上一大块,灰狼叼住肉满足地品尝起来。 姜宗志对自己起得名字很满意,特地大声通知姜雨芫和欧阳道川: “姐姐,欧阳哥哥,以后马儿就叫胜将军,常胜将军。我吃饱了,带胜将军吃草去。” 说着,卸下鞍具,牵起胜将军寻找干草地。 姜雨芫高声喊: “宗志,别跑远,过会儿快回来。” 姜宗志应着,开开心心去了。 灰狼听闻,抬头看了看姜宗志和胜将军的背影,眼里流露出羡慕。
欧阳道川明白它的心思,发令: “去吧,灰狼,看好他们。” 灰狼大口一张,囫囵吞了剩下的肉,歪着左后腿屁颠屁颠去追姜宗志了。 “你查看的人已经走了吧?可以说了吗?” 姜雨芫迫不及待地追问。 欧阳道川伸了伸懒腰,张开嘴巴,向姜雨芫讨要吃食。 姜雨芫拿起一块烤得油滋滋的肉,递到欧阳道川嘴里。 欧阳道川咬一口,顿觉肉香四溢,无比满足惬意: “雨芫烤的肉是格外香,还是这样的日子自在。不过,也不能总吃野味。等再晚些,我进东封城,寻些干粮果蔬,装在马车上贮备起来,就不担心挨饿了。” “答非所问。” 姜雨芫有些生气,收回烤肉: “满脑子里想着吃。” 欧阳道川无赖地向姜雨芫靠了靠,恳求: “你再给我吃一口,我就告诉你。” 姜雨芫把一小块肉放到欧阳道川嘴边,欧阳道川一口吞下,咀嚼着,笑眯眯看姜雨芫: “雨芫,你越来越聪明,这样我就放心了。银牙一定没有怀疑你,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来缠着你。等他完全恢复元气,咱们也就到东鱼谷啦,凭银牙的实力,根本入不了谷。” “你怎么老提他,蒲姑姑呢?阡陌呢?那个暗暗跟踪我们的人还会再来吗?” 姜雨芫肆意地表达自己的不满。欧阳道川对她的不满很满意: “跟踪我们的是易白翎,她不会来了。阡陌和我娘在一起,晚些她们就找来了。” 欧阳道川说得十分恳切,不容置疑。 姜雨芫相信他的话,毕竟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最难的关已经过去,最后不会有什么差池 “易白翎?” 姜雨芫想不出任何理由,只能胡乱猜测: “她不会只是来看热闹的罢?还是她想知道阡陌究竟死没死?那么宗志从马车里抱出稻草的时候,易白翎不就发现了吗?” “应该不会,老秋走之前,我一直没有发觉她,直到驱车赶路,才察觉到易白翎一路跟踪我们。方才我细细察看,她确实走了。至于她有什么目的,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听了欧阳道川的解释,姜雨芫心头阵阵发紧。银牙说的第四路人定是易白翎无疑,他是狐妖,道行在欧阳道川之上,所以能敏锐洞察细微变化。 一开始,易白翎出现在东封府里,就是要取阡陌的狐心给东封城主炼丹。夜宴上刺杀欧阳道川,间接造成阡陌身死。阡陌死后她还跟来,既没有出手,却是为什么? 猜来猜去,易白翎怎么都像是为阡陌的死而来。然而,猜测毕竟是猜测,没有证据,也是白费脑子。 姜雨芫脑力有限,况且还有些事想要问明白: “易白翎的事说不清楚,那老秋呢?还有那两个怪人?” 欧阳道川感觉自己要爆炸了,一连串的问题,且是难以解释明白,一不小心就会造成误解的问题。 他抬头看了看天,没有月亮,但东封城的灯火照亮多半的夜空,欧阳道川禁不住长吁: “今夜除夕,东封城里人人欢聚,有吃有喝,温暖舒适。出城前我还看到梁老仙派人发放食物和鞭炮。东城的瘟疫也快解决了,再过一会儿,城里鞭炮齐鸣,人们就要出来驱逐疫疬之鬼啦。” “别跟我打马虎眼。” 姜雨芫正色道。紧紧盯住欧阳道川,非教他解释不可。 欧阳道川挠挠鼻子,说道: “老秋嘛,你认识的吧?他是苏明琰的人,苏明琰要救阡陌,你也知晓。如果你问我他为什么这么做,我跟你一样,不知道。” 欧阳道川眼神诚恳,没有欺骗。 “那你和银牙呢?” 没有欺骗,不证明没有隐瞒。姜雨芫之所以会这么问,完全是突发好奇,源自她梦里阡陌说过的那句话:除了我们自己,谁都不能完全信任。 这个我们,有姜雨芫,姜宗志,阡陌。有没有欧阳道川,阡陌没说,姜雨芫不能确定。 欧阳道川开始搜肠刮肚,寻找合适何理的说辞: “呃我全都告诉你了,雨芫,为了救出阡陌,我和银牙暗中联手,在夜宴上制造阡陌假死的表象,掩人耳目。银牙通过披帛在铁棍上施安魂术,铁棍刺进阡陌,封住它生魂。直到阡陌被埋,灰狼提早挖出阡陌的尸身,很快,她就复活了。后来我才发现,银牙本没打算放我出来,我便只能赌一赌。”
“赌什么?” “赌你有没有办法逼银牙放了我,赌咦!雨芫,你听,鞭炮声。” 的确有隐隐的炮仗声,从东封城里传来,今夜,东封城不知要闹到几时。 欧阳道川明显是在分散姜雨芫的注意力,姜雨芫没有追问下半句,她知道欧阳道川要说什么,彼此心照不宣罢了。银牙多半是为了自己才救出欧阳道川,演一场苦肉计,趁机带走她。 姜雨芫怎么会察觉不到银牙直白的心思。实则她也是在赌,赌银牙会陷入自己的苦情陷阱,她赌赢了。 这场不露痕迹的较量中,姜雨芫没想到银牙会瞒着自己让曼娘挖取阡陌的尸身,而且,曼娘挑明了银牙是要带走阡陌的,就是说银牙的计划里有阡陌,想瞒天过海,甩掉欧阳道川,蒙骗姜雨芫。 银牙要阡陌,有什么目的呢? 姜雨芫不得而知。这些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姜雨芫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那两个怪人会来追杀银牙?还要杀我和宗志” 欧阳道川顿时倍感轻松,敷衍了一些话: “哦,你说苍黄和蓝机,他们是涂山狐族,银牙也来自涂山,他们是追杀银牙去的,大概是因为涂山自家的事吧,嗯,具体什么事,真不清楚。看到你和宗志跟银牙同行,怎肯轻易放过。” 欧阳道川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姜雨芫不得不信。事情既然已经平复,也追究不出什么了。 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炮竹声响彻云空,震得姜雨芫耳朵嗡嗡作响。火光照得黑夜越发明亮。 欧阳道川指着城门提高嗓门: “雨芫,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