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音尖锥样的手插进蒲姑姑发髻里。 欧阳道川恨不能赤手空拳掀翻六通山,可惜石头锁链厚重坚牢,任他有多少力气也挣脱不开,只汇成一句怒吼: “别动我娘!” 姜雨芫吸一口气,心里默念着‘蒲姑姑’,气一散,人也闭了眼。 正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蒲姑姑对危险毫无察觉,满眼里只有百宝儿,乐得心头开了花: “多好个胖娃娃,让我抱抱罢。” 尖锥刺下去,但没刺进蒲姑姑头骨里,而是斜斜地插进她发髻里。 全因尖锥上缠满了叶蔓,拉歪了尖锥。也或许,是幻音的无心之举。 不仅是尖锥上,所有的石头锁链上全绕满了叶蔓,和大胖二胖的叶蔓如出一辙,同属地精一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突然爆满,攀附着能攀附的所有东西,还在不停地生长。 欧阳道川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更叫他称奇的是,叶蔓下缀着许许多多白白胖胖的小地精,说小也不小,只是和大胖二胖比起来小得多。小些的跟拳头一般,大些的比百宝儿略大一些,从绿叶下探着圆滚滚的身子,似在翘首张望什么。 幻音的尖锥从欧阳道川的眼睛里收了回去,变回手的样子,顺手从身旁的叶蔓里摘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地精,搁到石臼里,单手捣起来。 石杵捣碎地精,发出咯吱咯吱声,白胖的根茎碾碎,流出白色的汁液。 所有的地精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齐声召唤,一下子全变了样,白胖的身体生出头脑四肢,真就变成和大胖二胖一样的小娃娃,头顶嫩芽,绿叶蔽体,呼声不断,异常活跃,摇头把自个儿从叶蔓上拧下来,爬上每一条石头锁链,对口咬下去,咔哧咔哧,咔哧咔哧,争先恐后如蛙鸣,将石头锁链全咬碎,碎石吐在地上,随即消失不见。 最大个儿的那个,跳到姜雨芫身上,抖动身子,使出浑身解数,鼓胀着嘴巴,憋出满身大汗,汗水倒流,从它头顶的嫩芽上滴下来。它把脑袋对准姜雨芫的嘴巴,晶莹剔透的汗珠就一滴滴滴到姜雨芫的嘴角,慢慢流进嘴里。 欧阳道川知道那看似汗珠的东西其实是地精的精华汁液,它是在救姜雨芫。 呵!呵呵!哈哈哈! 蒲姑姑笑得合不拢嘴: “小小胖孩子来救咱们啦。” 几等手上解去束缚,立马抢过幻音手里的百宝儿,身子往后一转,才道: “好宝儿给我抱抱。” 幻音猝不及防,丢下石杵去夺百宝儿。 小地精啃碎石头锁链,欧阳道川摆脱束缚,抢先一步,挡住幻音去路,护在蒲姑姑护在身前,劝说蒲姑姑: “娘,把孩子还回去。” 蒲姑姑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怀里的百宝儿,逗弄得他咯咯咯笑个不停,哪里肯撒手: “川儿,他笑了,笑是亲近我呢,男人哪里会照顾孩子呀!况且又不是个当爹的。” 幻音微一蹙眉,扬手撩开欧阳道川。 欧阳道川没有躲避,硬是挡住幻音这一招,谁知看着轻飘飘一下,却有千金沉重。欧阳道川自知轻敌,没有全力应对,承受不住,身子一侧,卸开幻音力道,转而以右肘攻他右肋下。 幻音神色无异,既不躲避,也没防御,任由欧阳道川手肘捣在自己身上。 这一击,不是落在血肉之躯上,而是撞在硬石上,强攻不成,反受其累,震得欧阳道川手肘痛麻难当。数块碎石从幻音肋下掉落,啪啪作响。 响声惊动小地精,它们闻声一齐看过来,大约是看到幻音那不近人情的脸,一个个全缩回叶蔓上,叶蔓似也受到惊吓,悄悄缩回四壁,不见了形态。只有那个最大的小地精,还在拼力挤汗救治暮雨,不时挂怀一旁的阡陌,难得一副热心肠,见此情形,赶紧把最后一滴滴进阡陌嘴里,慌忙跳跃过去,抓住最后一片叶子,隐入石壁不见,欢畅热闹的景象又恢复如常。 欧阳道川此时才反应过来,幻音有御石的本事,或者说这间石室是他所造,这里的每一块石头也都为他所用,是他的安身之处,亦是他的护身铠甲。在这样的一副铠甲里,自己不是幻音的对手。小地精必不是幻音召唤来的,它们显然与大胖二胖同气连枝,敢于破壁而入,咬碎石链救治姜雨芫,同时也惧怕幻音,迫于强大的力量畏缩不前。 幻音由得小地精碎石链救人,但不容他人夺走百宝儿,绝对优势下,他能轻而易举解决所有人。当他淡定从容地举起复又变成尖锥的左手刺向欧阳道川头顶时,欧阳道川脑中早转了几个念头,思索着用什么招数保全自己护住蒲姑姑,近身搏斗,自己没有任何胜算,只有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尖
锥没有刺下来,蒲姑姑挤过来,一顿唠叨堵住幻音: “哟,你看娃儿准是饿了,不停嘬手,该到饭点啦。我说你是怎么养孩子的,只有一个大男人,看着还是个没成婚的,准保不是娃儿的爹爹。可怜的娃儿,没有娘亲可咋办?连口奶也吃不上。我说这娃娃是你拾来的还是抢来的?若是抢的就给人家还回去,别叫人家母子分离,男人体会不到丢孩子的苦楚,那是要了孩他娘的命。若是拾来的,也不能这么喂养,屋子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连个能下奶的活物也没有,给娃儿吃什么呢?你们打来打去,就能打出吃食来了?哎哟哟,我的小宝贝儿,委屈得要哭了,不哭不哭哇” 百宝儿配合地哭了起来,蒲姑姑颠着身子摇摇晃晃哄他不哭。 幻音看得懵了,直到看到百宝儿大哭得样子,才缓过神,转身去找石臼石杵,继续把里面的根茎捣的稀碎,到石架上取来石碗石勺,将粘稠的根茎倒进碗里,拿石勺搅拌搅拌,舀起一勺粘液往百宝儿嘴边送。 “水,先喝水。” 蒲姑姑摁住幻音手里的石勺。 欧阳道川反应过来: “我去取水。” 蒲姑姑盯着欧阳道川,朝幻音怒了努嘴: “川儿,让他去。” 接连做了个喝水的动作,砸吧砸吧嘴。 幻音似明白了蒲姑姑的意思,转身去石瓮里取水。 蒲姑姑把嘴巴凑到欧阳道川耳边,骄傲地小声嘀咕: “儿子,我说的真不真?像不像?咱打不过他,就用聪明赢他。” 欧阳道川给蒲姑姑一个赞许的笑: “娘最聪明,幻音耳聋,他听不见。” 蒲姑姑依旧受用地抿着嘴笑: “听不见好,听话便成了。” 蒲姑姑真就降住了幻音,她似癫狂似清醒的状态连欧阳道川也看得糊涂。 待幻音端来水,蒲姑姑又没完没了唠叨起来: “幻音,你看给娃儿喂水要一小勺一小勺,别呛着他。” “这些根茎还是生的,幻音,你总要煮透再给娃儿吃,要不娃儿会闹肚子。” “平时你都给他吃些什么?天天都吃这个吗?那可不行,娃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一定要吃些好的,幻音,你不会做饭我教你。嗨!还是算了吧,娃娃太小,吃不得烹食的东西,再说这里什么也没有,拿什么烹食。” “带孩子总归是辛苦,但是即便是辛苦也不能懈怠,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会才行,你听没听到?幻音。” …… 百宝儿吃着喝着,瞅着蒲姑姑,时不时乐一个,让她亲的更亲。 幻音在一旁,全似个初入府的小丫头,被蒲姑姑指使得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欧阳道川悄悄离开,到姜雨芫身边查看,摸摸她的额头,热已经退了,嘴唇有了血色,呼吸匀称,明显好转起来,暗暗感叹地精真是一味好药。 再看看阡陌,也好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虚弱,但总要多修养些时候才能好起来。 胜将军鼾声阵阵,极度疲惫过后享受着难得的安详。 欧阳道川松了一口气,拿石碗取了些水来,喂给姜雨芫。 姜雨芫缓缓睁开眼,气虚声小: “欧阳哥哥,你还好吗?” “我还好。” “大家呢?” “大家都好,雨芫,放心吧,今夜我们好好休息,明天就有力气救出宗志。” 寥寥数句,已是对姜雨芫最大的慰籍,她真想立马好起来,能站能走能跑,能尽最大努力找到姜宗志,和大家一起逃出去。可是,病不允许,自己做不得身子的主,逃了一路,一路逃亡,每一个沟坎,每一个险阻,都要迈过去,不能倒下去。凌乱的世道,生死如草芥,踏过泥泞,或许前面有光。 虽然退热,姜雨芫仍是昏沉无力的,眼皮不由自主合上,在最后一道缝隙里,看到脚边阡陌安然的轮廓,心里的弦略微松了松。 百宝儿吃下满满一碗根茎做的粘液,满足地打着饱嗝,笑眯眯地望蒲姑姑,乐得咧嘴笑。 蒲姑姑抱着百宝儿爱不释手,甚而将幻音推到一边去,仍是忍不住责备数落他。 幻音瞪眼看着蒲姑姑一张一合说不停的嘴巴,结合她夸张到位的表情,大约能领会蒲姑姑的用意,宛如做错事的孩子,默默展示自己的愧疚。 唠叨着,百宝儿渐渐合上眼睛,蒲姑姑也有了睡意,幻音将蒲姑姑迎进石头屏风后,里面堪比外屋宽敞,中间放着好大一张雕刻精美的石床,
床头皆是镂空的花纹,有草木连枝鸟鸣凤舞美景如画栩栩如生,床上铺着锦缎做的被褥,床边摆着梳妆架子,尽管都是石头做成的,却比上好的木头更教人赏心悦目,就连石头镜子也是光亮溜滑,清晰地照见人影。屋里其他诸如衣架衣橱座椅等等物品的精细更不用说,蒲姑姑睁眼一瞧,觉也醒了一般,不由得夸赞: “这是你的屋子吗?幻音,明明是个女儿的闺房么!而且是个富贵人家姑娘才有的,你这里些物什有的连我们小玖儿也比不上。” 转首朝外间喊了句: “川儿,娘亲困了,你快睡会儿吧。” 怀里的百宝儿睡得香甜,蒲姑姑轻轻把他放在石床上,挨着百宝儿躺下便呼呼沉睡。 幻音愣了愣,上前扯开被子,盖在百宝儿和蒲姑姑身上,然后退到床尾,伸手凭空朝地上一挥,地面登时抬高,生出一张一人多宽的石塌来,幻音当即躺在石塌上睡去。 此刻,屏风外的欧阳道川正默默瞧着一切,待里间的三人睡去,欧阳道川也回到外间,再看看外间的姜雨芫和阡陌胜将军已经熟睡,大家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石室里此起彼伏,一片祥和,于是,找把石椅坐下,靠着椅背闭目入睡。 这时,里间的幻音睁开眼来,感知到一切都平静,复又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