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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庐山真面目(2)

仲春时节,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若问这金陵城里哪里春色最浓,定是女儿河畔的丽春院。 这丽春院里美女如云,堪堪是最富贵风流的温柔乡,也是万千英雄好汉为之折戟沉沙的销魂巷。 近日,丽春院的老鸨潘妈妈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来精神抖擞。此刻,她穿过富丽堂皇的丽春院,迈着碎步子一路走来,来到装潢最为华丽的一间闺房,掀开帘子,眼睛都喜成了一条缝,抿着嘴唇笑道:“我的好女儿,今日妈妈前来给你道喜了!” 潘婉儿正坐在菱花镜前梳妆,那镜子里的人儿,桃花面,柳叶眉,一头黑油油的头发,红艳艳的小嘴撅着,堪堪似那树枝上挂着的,才将熟透的红樱桃。 潘婉儿听罢也不回头,只是对着菱花镜将柳叶眉描的长长的,从红漆描金螺钿匣儿匀出玫瑰香胭脂,均匀地抹在脸上,衬得那一张面儿更加娇艳可爱,这才悠悠地问道:“妈妈,你倒是说说,喜从何来?” 潘妈妈笑道:“女儿你还不知吗?咱们金陵城新上任一位谢御史大人近来在寻一个会唱《浣溪沙》的绝色佳人。我想这女儿河里的姐儿们,除了你还能有哪一个?” “女儿啊,你可知道这位谢御史,年纪轻轻,人生得风流俊俏不说,家世也是最最清贵的,若是我女儿跟了这位谢大人,可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听了这番话,潘婉儿眼中微光一转,眉梢眼角尽是风情,她抿着嘴一笑,“感情是那位谢公子,那日宴席上我曾远远地瞧上一眼,当真是人中龙凤。” 前几日,潘婉儿曾到醉杏楼宴饮,曾遥遥地瞥见了那谢佻,当真是如众星捧月一般,璀璨夺目。 自那日一见,这潘婉儿就对谢佻有意了。只是,听闻这位谢公子公务繁忙,平素不喜招揽歌伎,也不大到这女儿河寻欢作乐,因而无从相见,引以为憾。 如今听妈妈说这位谢公子竟要寻一位会唱《浣溪沙》的绝色佳人,可不是正中她的心坎上了吗? 她冲着菱花镜轻笑一声,十分笃信,只那谢公子只要一见了她潘婉儿,听她唱了那一首《浣溪沙》,定会引自己为红粉知己。 再者说来,听闻这位谢公子尚未娶妻,她若能抢占先机,岂不是牢牢地抓住了一个金龟婿?的的确确是天上掉下来的一门大喜事! “哎呀,不好。”潘婉儿眉头一蹙,颇为遗憾地说道:“若是我跟了谢公子,那‘七月七选花魁’我可就去不成了。” 潘妈妈一双老眼轱辘一转,心中的算盘早已拨好了。“嗐!妈妈倒是忘了这一茬了。不过你若跟了那谢御史,比那花魁娘子还要风光几分咧!那花魁娘子,就让给别人吧!” 说到底,女儿河里的姑娘们争破头要当那花魁娘子,不外乎是为了名和利。可说到底,当真成了那花魁娘子,为的就是能够接近谢佻这样又清且贵的公子哥了。如今眼前摆着一个现成的机会,这些精明的老鸨们又怎会轻易放过。 听潘妈妈如此说,潘婉儿这才舒颜一笑,望着菱花镜里的春色满面的美人儿,颇为满意地挑了挑眉,风情万种地说道:“既如此,奴就莫要公子久等了。” …… 这一日,春光正好,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此刻的画春楼中,姑娘们如莺莺燕燕一般叽叽喳喳,内室之中却颇为清静,幕帘之下,一位清俊的公子喝茶,正是金陵城内新上任的御史大人谢佻谢公子。 自他上任半月以来,公务繁忙,应酬不断。今日正逢他的休沐,终于可以偷得半日闲,消遣春愁。 信马由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女儿河畔的画春楼,说是来寻旧相熟苏相公浅酌一两杯,实则是为了去寻一个人。 那一夜,惊鸿一瞥,他在女儿河畔见到了那一位唱着《浣溪沙》跳舞的妙人儿,一如楚襄王梦巫山神女,精神恍忽,若有所喜,纷纷扰扰,那一种相思,可谓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让他魂牵梦萦。 半月来,他和金陵城大大小小官员的应酬之际,也见了不少金陵城的有名的姑娘们,可是无一例外,都不是那位妙人儿。 只是,他并不知道妙人儿的名字,也没有看清楚她的面容,只是记得,只记得她犹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一种妍情丽致,难以言喻,非寻常女子可以媲美。 谢佻平生,从未为一位女子如此牵肠挂肚过。这一种感觉,就像是天上翱翔的凤凰,拍着翅膀落下的一根羽毛,被微风吹起,又缓慢地下落。又似暴雨初歇的夏日,蜻蜓轻盈地在水面点过,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既因心生的这份相思感到惊讶,又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这位姑娘。 只是,那一夜,仓促之际,他又

不曾看清那一位妙人儿的相貌,不知她姓名,也不知她家在何方,若要去寻,却是无迹可寻。 转念一想,自己何必拘泥于那位妙人姓甚名谁,她既会唱那一首《浣溪沙》,定是苏相公的女学生,自己只需到苏相公处探访一番,必然可以寻到这位妙人儿。 如此一来,他便脱下公服,换上一袭青衫,手持一柄竹股烫花素面折扇,骑着一匹高大骏马,徐徐地往女儿河畔的画春楼行来,正是那“少年鲜衣怒马”,那一种清秀俊雅的公子做派,一路之上,惹得无数人为之侧目旁观。 …… 谢佻既来到这画春楼,可是把那帮姑娘们迷了个神魂颠倒,频频朝着他抛着媚眼,丢着手帕香包,还没等他坐下,就争风吃醋了起来,你拉扯着我,我绊你一脚,幸有苏先生坐镇,才不至于将画春楼变成了斗鸡走狗的集市。 苏昆生听说谢佻此次的来由,便捋着胡子沉吟道:“既如此,谢公子何不坐在这帘内,挨个听这些姑娘们唱《浣溪沙》,如此一来,就可辨认了。” 谢佻称此法甚好。 这些姑娘们,一听说这位谢公子要听她们唱《浣溪沙》,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展喉咙,可无一例外,都没有入得了这位谢公子的青眼。 待潘婉儿珊珊来时,正是明月楼的李湘君一展喉咙,唱得那一首《浣溪沙》,十分婉转动听,又多了一份少女的娇憨。 谢佻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微微一笑:“这位姑娘生得好,歌唱得也好,只是,她不是我要找的人。” 李湘君听到后,顿时如一朵蔫了的玫瑰花,耷拉着脑袋,也不言语,退了下去。 潘婉儿见状,掩面低笑一声,便将李湘君挤了下去,自己重整云鬓,轻款莲步,摇飐飐地走上前去,轻轻娇喘,道了一个万福说道:“苏相公,婉儿来迟了。” 她口中虽喊的是“苏相公”,可那一双媚眼却止不住地往帘内的谢佻瞟去。 看到潘婉儿,谢佻眼前一亮。这位名叫婉儿的姑娘,倒是生的清新脱俗,不知她可是那一夜的那个妙人儿。 苏昆生轻咳一声:“既来了,那就唱一首《浣溪沙》吧。” 潘婉儿低着头“嗯”了一声,便轻启歌喉,使出全身伎俩,唱了一首浣溪沙。 唱罢后,她不胜娇怯地低下头,实则心中十分欢喜,想来这位谢公子今日定会被自己的歌声俘获。 只听闻帘子后沉默了许久,谢佻这才说了一个字:“赏。” 早有侍从封了二十两银子,递到了潘婉儿面前。 这位名为婉儿的姑娘虽然唱得好,但歌声却太过娇媚,不似那一夜的妙人儿那般清新脱俗,并非他谢佻要找的人。 潘婉儿看着面前的二十两银子,拿不是,不拿也不是。 虽然她比别的姑娘多得了银子,但后面却没了下,看来在那位谢公子眼里,她和其他姑娘并无区别。 这让心高气傲的她又气又羞,胸脯子上上下下起伏着,恨不得立刻就离了这画春楼! “多谢、公子。”她强撑着一口气,冲着帘幕之内的谢佻道了个万福,拿了银子,退了下去。 若是不拿这银子,便是得罪谢佻了,她潘婉儿可不会犯这个错。这次没能让谢佻拜倒她的石榴裙下,下次一定能行! “哎唷,没想到连潘姐姐也不行——”一旁的李湘君唉声叹气地说道,“不知这谢公子,要找甚么样一个美人儿,难道模样相貌还要比潘姐姐胜出几分不成?” 潘婉儿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只怕这位谢公子看走了眼,误以为那成了精的狐狸精,是这女儿河的姑娘了。” 说罢,也不理会李湘君,要下楼离开这画春楼。 谁知,下面正巧跑上来一个人,一个上一个下,正撞了个照面。 潘婉儿本就心中不爽,如今被人撞了一下,头上簪满的钗環掉了一地,心中的火苗“噌”的一下就烧旺了,叉着腰厉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姑娘!怕是不想活了!” 站在楼上的李湘君瞧见了这一幕,捂着嘴笑道:“还能是哪个,正是姐姐你平素最不待见的蕖香呀!” …… 谢佻来了有一个时辰,听了十来个女子唱浣溪沙了,却还没找到那一夜的妙人儿,略感失望地说道:“苏相公这里,难道就没有别的女子会唱这一首浣溪沙了吗?” 苏昆生呵呵一笑,“我那些会唱浣溪沙的女学生,今日都在此了。不过,却有一个还未到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楼梯处吵吵闹闹,苏相公闻声一瞧,脸上挂起笑容,指着如个小鸡崽儿缩在角落,被潘婉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蕖香说道:“她

就是最后一个了。” “哦?”谢佻不由自主地撩开帘子走上前去,想来她就是自己要找的妙人了。 “蕖香妹妹,你——你撞的我心口好疼啊——”原本张扬跋扈的潘婉儿一见谢佻来了,立刻装出一幅娇柔的模样,眼中含泪,梨花带雨,揉着心口,做出那一幅西子捧心的模样。 李湘君瞧见潘婉儿迅速变脸的滑稽样,低着头强忍着笑。 “蕖香,你今日怎么又来迟了?!”苏昆生说道,“今日,你需得‘好好’给我唱一首《浣溪沙》。” 苏昆生说“好好”一词时,语气颇重,意味深长。 蕖香见谢佻来了,把头低得更低了,细若蚊声地“嗯”了一声,刚要开口唱时,却听谢佻开口说道:“不必了。” 他瞥了一眼这位名为“蕖香”的姑娘,只见她衣着不甚整洁,头发蓬乱着,低着头,畏畏缩缩,正似那灶房里烧糊了的卷子一般,和那一夜惊鸿一瞥,皎若明月舒其光的妙人儿无半点相似。 谢佻淡淡一笑,对着苏昆生说道:“可惜,苏相公这里也没有我要找的人。” 一直低着头的蕖香,听谢佻如此说,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她是混过去了。 苏昆生愣了一下,看着蕖香意味深长地说道:“谢公子可确信?” 谢佻对着苏昆生拱手道:“今日谢某叨扰了苏相公。以后还要相烦苏相公再多为我留意打听。” 说罢,他就合起折扇,正要放在袖口之中,谁知竟带出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落在了地上。 正舒了一口气的蕖香瞧见这一方手帕,心中一紧,这不正是那夜自己落在河畔的手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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