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的人挤满了钦州军营门口,两侧持长枪的戍卫挡在营地大门前。 辰正一到,戍卫喝退挤在大门前的众人,人潮往路两侧涌去。营地大门一开,秦黍的目光簌时就被那高坐神骏之上的人吸引去。 她早该想到的! 那次码头上的巡视士兵的异常,以及对此人的态度,无不都是端倪! 还有那次他们目光对视间,那人如看草芥一般的神色,也只有这般喋血战场的人才会有那般冷酷于常人的目光! 士兵列阵从军营而出,紧随那为首之人身后,这期间除却响彻这一隅天地的整齐的步伐声,旁声是再也无一丝。 只见为首那人打了个手势,身侧的副将便纵马而出,向底下的千人督发号指令,千人督又向底下的曲长发号指令,这一切都在静默无声中发生,不消几息功夫,队伍中便列兵而出两个小队,分别奔赴道路两侧。 副将高声道:“将军有令,一刻后拔营!” 秦黍素闻钦州军的军纪严明,如今亲见,才知传闻所言非虚啊。秦黍虽被眼前景象所震撼,但亦不由悚然而惊,这般令行禁止、严整的军纪不是一般的治军手段就能达到的。 她神思不属之时,杨大郎已经迎向杨家人,一家人相聚,不由得执手相看泪眼,杨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一侧的杨叔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别尽说那有的没的,你还不赶紧把黍丫头给你的东西给大郎。” 说罢,便张目四望,待见到落到身后的秦黍,便不由将人拉到前头来,“黍丫头,正好你杨大哥也在,不如就由你自己跟他说上几句,好交待那钱袋里的法子到底是怎么个用法。” 秦黍愣愣回神,收回看向队伍的视线,转而对上杨大郎疑惑的视线,回道:“哦哦,行……” 其实秦黍想说的话都写在了那纸上了,到时候只要杨大郎听话照做,定当是无虞的。可怕就怕他不信那纸上的话,最终误了他自己。所以杨大山让秦黍去跟杨大郎谈,秦黍并没跟杨大郎多说什么,她只是将人拉到一边,稍避开了些杨家人,然后就一脸认真的看向杨大郎,“杨大哥你若想着回家见父母,待遇到难关时,这纸上的话定是要照做的。” 杨信捏着钱袋,一脸犹疑地看着秦黍。 秦黍却没再多解释什么,信与不信,到时候皆成了杨信自己的命。到时候就看他能不能握住他自己这条命了。 杨家人在秦黍和杨大郎说完,又紧抓着杨大郎好一番叮咛,最后塞了一个包袱给他。 一刻,在送行的人眼里,稍纵即逝。 散于道路两侧的秀州儿郎在什长的带领下,列队归于阵队之中。秦黍只见那钦州军统帅单手一挥,骏马扬蹄,阵队的步卒小跑跟上。 余尘滚滚,弥漫了视线…… 不待片刻,道路两侧哭声四起,秦黍望向那蜿蜒绵长的队伍,叹了一声,也不知到时能回来几人。 沉重的吱呀声响起,秦黍回首,钦州军营大门缓缓关起,下一次开启便是等征人归乡了。 回程的路上,秦黍搀扶着杨婶,看了一眼旁侧的杨二郎,“可知道钦州军统帅名讳?” “你也看见将军了?”杨义是儿郎,对于驰骋疆场的英雄向来崇敬,他双目熠熠地看向秦黍,“那匹高峻大马是不是很威风?” 秦黍看着这个少年郎,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情绪当真是变幻地快,“这杨大哥还没走远了,你这就不伤心了?” 杨义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这是两码事,互相又不碍着什么。” “好好,不碍着什么……那你这么尊崇这位将军,想是对他知之甚多了?” “那是自然。大哥每逢轮休,我都要缠着他好生说一番军营里的事,这其中说得最多的便是庾将军的事了。”杨义从路边随手掐了根草叼嘴里,“不过我大哥上次说,庾将军快要成亲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大家小姐能配上将军这等人物。” 秦黍听着话,心道,你大可不必忧思,她的卦象要是没出错的话,你的将军这亲它就成不了! 杨义本就是个嘴皮子伶俐的,秦黍只要时而丢个话引子出去,剩下不消多问,杨义自个儿就能全都吐露出来。 “你都知道庾将军快要成亲了,那你定是知道庾将军的出身了?” “大哥也是听曲长他们念叨的,说将军出生北方豪族庾氏,庾氏是一州之首望,家里也有人在朝廷里当大官。” 秦黍听着这前半句像是杨大哥从军营里的传闻里学来的,这后半句定是他们兄弟两听完之后用自己的话总结的。 北方豪族? 还是一州之首望? 这权势当真是
极盛!难怪这庾氏能出这等杀伐果决的枭雄! 是,在秦黍眼里,这位庾家子便是枭雄一般的人物。观人不但要看其容止行度,更得看其行事。刚刚钦州军送行一事便能看出这位的手腕一二。 兵营中不乏三教九流之人,兵既可以是上阵杀敌的精兵强将亦可以是临阵脱逃、畏死怕亡的兵油子,所以能治军的将领尤为重要。 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这五者缺一不可。 秦黍看刚才钦州军令行禁止的样子,那些步卒对于钦州军这位统帅是既畏又敬,能让手底下的人既服从你却又害怕你,没有枭雄的手腕是做不到这般的。 秦黍在与杨家人分别之际,问杨义,“那你知道这位将军叫什么吗?” 杨义将嘴里的草吐掉,又随手塞了一根进嘴,他想了一会儿,才道:“庾浚,庾氏二郎。” 浚者,深也。 当真是不好惹,也惹不起啊…… 当秦黍揣着这个沉甸甸的名字回铺子时就被候在铺子里的济康堂的伙计告知,“莫掌柜寻小娘子,说是行商的事儿,有信儿了。” 秦黍谢过伙计,将人打发走后,宋大郎凑了过来,看着站在大门前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的秦黍,道:“你看什么呢?又寻思什么呢?” 秦黍收回看向远处的视线,将面上的忧色敛下,转而没好气地看向宋大郎,“宋大哥,我可算是知道宋爷爷为什么一瞅见你就叹气了?” 宋大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傻愣愣地问,“你知道缘由呢?” “就你这性子,还得好生生磨磨才能成器。” 宋大可不爱听这话,他“嘿”了一声,伸手就拍向秦黍的脑袋,“你个老成的丫头片子,我爹成天地教训我也就算了,偏你也上赶着凑这份热闹!我的热闹是这般好瞧的吗?” 秦黍捂着脑袋就瞪他,“打傻你赔得起吗?” “嘿!就你脑瓜子金贵!”宋大郎嗤道。 秦黍就看了这白痴一眼,谁脑瓜子不金贵,没脑瓜子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傻了! “你个憨货!”秦黍真是懒得跟他拌嘴,说完这一句,她就紧走了几步去了后厨。 宋大郎看着秦黍的身影,又转而看向正杵在柜台前看着他们乐的宋二郎,伸手指向秦黍的背影,“她还骂我?“ “该!”宋二郎捂着嘴直乐。 自打和这济康堂打交道以来,从来只有秦黍有事寻上门去,从不见莫掌柜找人来寻她。哪怕是药铺那次求紫珠,都是药铺等着她上门的。 这次居然专门派了伙计过来传信,为的还是行商的事儿,这还真是让秦黍受宠若惊得很! 济康堂这般曲尊,由不得秦黍多想。 济康堂这番变化都是出在她为庾浚占卜后,既如此,秦黍不由得多想一些,济康堂或是庾浚想在她身上图谋些什么。 可由她现在亮出的底牌来看,能被庾浚看在眼里的,秦黍细思过后想来,只有那一手六爻之术了。 可若说那庾浚有多相信这六爻卦,秦黍觉得也不过如此。由己度人,秦黍觉得若是自己有庾浚那般的权柄、生杀予夺又尽握于手的话,她也是不信一个算命的信手拈来的话。 可偏偏命运无常,有时候由不得你不信。 庾浚那一卦当真是凶险! 凶险?凶险! 秦黍眼睛一亮,可能庾浚之险便是她的否极泰来了。 她正觉得在与济康堂的合作中渐渐有些身不由己的感觉,这位就帮她加注筹码来了。 沈荷就一个转身洗菜的功夫,本来帮她看着灶火的人就不见了,她探头朝大堂那边喊了几声,秦黍没被叫来,宋大郎倒是被叫来了,沈荷问宋大郎,“黍丫头人呢?” 宋大郎伸手指了指院外,“出去了。” 沈荷就一边择菜,一边碎碎念道:“也就是这会儿铺子里不忙,要不然还能指望她能帮什么忙。这些天不管有事没事尽往外跑了……” 宋大郎摸摸鼻子,然后便退了出去。 这盛怒中的老娘和盛怒中的老爹,那是一个都不能惹! 秦黍自是不知晓后厨的这一场风波,她眼下满心满眼的都是接下来在济康堂的那一次对谈。 这场对谈,关乎庾浚,关乎她。 两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命运也因此而改变甚至是交错纠缠。 秦黍全然不知未来的走向的,此时此刻她只不过是想在这颠簸的世道里为自己、为家人挣得一点喘息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