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孟柔脑海中一片空白。
眼前的人她分明识得,她曾经嫁给他三年,与他同甘共苦,与他同床共枕,她怎么会不认得他。
但终究是阔别已久。
孟柔变化不小,江铣也变了许多,或许是被战场上的尸山血海反复淬炼过,比起当日在长安时,江铣更多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那是手中确实掌握过人命才会有的血腥气,让人一见便打从心底里发颤。
孟柔的思绪还没回转过来,她看着江铣,仍是不明白眼前为何会有这一幕,她本该等到的人没有回来,远在长安,远在说人口中,与她云泥之别的那个人,竟然陡然出现在眼前。
放置在桌上的扇子被碰落了,轻轻一声响,孟柔倏地一惊。
这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发颤,几乎就要站不稳。
万籁俱寂中,江铣开口。
“你在等谁?”
孟柔思绪仍迟滞,她理解不了江铣为什么出现在眼前,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也无法理解江铣为什么会这样问话。可在她的沉默中,江铣的眸色却越发深。
他见过孟柔荆钗布衣,也见过她锦衣华服,他素来知道孟柔生得好,雪肤乌发,秋波盈盈,天然而不经修饰的美丽,像从山涧中生出的块璞玉。
可他从不知道,穿上嫁衣的孟柔,竟是如此娇艳动人。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冶艳的容色,玲珑婀娜的身段,夹杂这个前提之后瞬间变得艳俗,变得令人生厌。
带着血迹的剑锋划过地面,虚虚抵上她胸前,又笔直下落挂在腰带上。
这样漂亮的嫁衣,孟柔从未为他穿过。
“说话,阿孟。”两人中间隔着剑锋,江铣说话时的语气,却温柔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他轻声问她,“你在等谁?”
孟柔感到毛骨悚然,几乎是本能地退了半步。
纤细衣带被剑锋划破,层层叠叠的嫁衣好似花瓣瞬间绽开,孟柔看见他剑尖的血。
“你把他怎么了?你伤了他?!”
话音未落,被江铣一个抬眼吓得止住声。
“‘他’?他是谁。”江铣明知故问,“‘他’就是你要等的人?”
孟柔吓得直发抖,连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剑锋不依不饶地抵在腰间,她遏制住心中惧怕与愤恨跪在地上。
“我求求你,你别伤他。楚鹤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细白的脖颈几乎抵上剑尖,江铣瞬间撤回手,浓烈的怒火却层层涌上来。
“他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假死逃跑,不知道你给我下药,还是不知道你串通外人谋害我?孟柔,你好得很,京中人人都以为你死了,我也以为你死了,可你倒是快活得很。”
甚至还要穿上嫁衣,做个新嫁娘。
江铣扣住她的下巴抬起来,仔仔细细地上下逡巡,不知究竟在找什么,而他显然失望了。孟柔泪水弄花了妆容,眼尾湿红,反倒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艳色,即便是在他剑锋之前,这张脸也不见丝毫苍白。
分别的这两年多,他夜夜难寐,生怕梦见她,却又从未能够得她入梦。而孟柔远在他视线所及之外,竟然过得这样好。
她有了新的名字,有了新的身份,甚至有了……新的,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可是他呢?他该怎么办!
她凭什么……
怒到极致,江铣反而冷静下来,他贴着她的脸,就这样鼻尖蹭着鼻尖,像他们不曾分离过的那些日子。
“阿孟,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契还在我手里。”
她怎么敢再嫁给旁人。
孟柔猛然瞪大双眼。
她不知道江铣说的假死是怎么回事,可随后便被他的话吓得神魂俱震。她从没忘记她算计过江铣,要在他举办婚仪时污损他的声名。对,没错,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要他丢尽脸面和尊荣。安宁县相伴三年,换来她伤透了心,换来她众叛亲离沦为逃奴,她什么都没了,凭什么江铣能够若无其事地去做他的新郎官。
孟柔猜到江铣会有报复,所以那日宁愿露宿城外也想赶着出城,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过所是假的,是戴怀芹塞给她的一张催命符,若不是楚鹤伸出援手,她只怕早就死了。
时过境迁,孟柔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淡忘了当年的事,她以为她早就忘记了。她已经逃到了江城,逃到了竹下县,她一辈子都没走过这样多的路,她从没到过这样远的地方,见过这样多的人。她已经逃得这样远了,为什么江铣还会找到她?!
她明明已经有了新的名字,新的生活,她不要再做孟柔了,可为什么江铣还会找上门来。
孟柔迟迟没有答话,江铣盯着她涣散的双眸,冷笑道:“怎么,怕了?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我?就没想过我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