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在驿站只是停留一晚稍作修整,但次日一早,车队却并未出发,而是在驿站停留下来。
这一停,就停了好几日。
这对孟柔来说其实是件好事,一来马车门窗都上了钉,人被装在里头,就像个货物一样不见天日,又憋闷又可怕;二来这样一停,去往长安的日子也就能延后些。孟柔宁愿就这样在驿站里待着。
只是门外仍旧有重重军士把守,出了先前的事,江铣看她看得越发紧,门口的守卫也从不敢与她交谈,唯有送进食水时才会将门打开一条缝,等送到后,那道窄窄门缝就又立刻阖上。
虽是没有回到长安,可这样的情状,却让她想起在江府偏院的日子,那时候她也被关在房中不让出门。
关了没几日,就迎来何氏上门,将她卖给江铣。
白日倒还好受,江铣停留驿馆似乎并非只为了休整队伍,而是有其余公事要办,每日清晨天还没亮就要出门,至夜方归。他自然是要与孟柔同房的,他把她抓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孟柔不耐烦应付他,倒也生出种豁出去了的心态,赶在他回来之前便倒在床上装睡。
可江铣并没有碰她。孟柔闭着眼,背着身,依稀听见他窸窸窣窣的洗漱声响,感觉那人盯着她好一会儿,环抱着她睡了。
每夜都是如此。
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被关押了好些天,乍然听见旁人的交谈声,孟柔竟还有些不适应。
静悄悄推开后窗,没有惊动任何人,孟柔靠在窗棂边静静偷听。
“这也真是奇了,都这么多天还不见好,烧也退不下来,怕不是得了什么脏病。”
“少说几句吧,里头的人哪里是你我能说得的。只盼着这病千万别过人,我家里还有三个小的要养。”
两人打扮不同于车队中的军士,看着更像是这驿馆里的杂役,先开口的叹了声气,摇摇头道:“个个都是贵人,下头的仆从都金贵,重活累活脏活只管使唤我们干。那人也不知什么来头,看着金尊玉贵的,穿戴得好,床铺巾栉都是自带的,却怎么受得这样重的伤……”
受伤?
他们说的会是楚鹤吗?
这么多天过去了,难道没有人给他治伤吗?!
像是知道她心急,底下那两人嘀咕一阵又道:“医工日日都来,脸色却一日比一日差,看来也是个庸医……喂,那人不会死在咱们馆里吧。”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哪处没死过人?说不定咱们站着的地方也埋着。”
“呸呸呸!你也真是的,不嫌忌讳。”
“做这事的都不怕忌讳,咱们说两句嘴又有什么可怕的。”两个杂役打好水,提着桶往屋里去,“你是没见着,他们来的时候,那人身上全是血道子,衣裳和皮肉都磨烂了。那模样,也就只有什么东西拖在地上跑才能拖成那样,真会糟践人。”
“如今被糟践的可不就是我俩么。”
突然,一道女声打断两人:“你们在磨蹭什么?主人正等着用水,还不快提上来。”
“是、是。”两个杂役忙不迭地加快脚步往里去。
那女子孟柔认得,是公主身边的女官,那两个杂役方才说的自然也不是晋阳公主,而是楚鹤。
楚鹤的伤没好,反倒还更加严重了,或许车队一直停留在此,也不仅仅是因为江铣的公事,恐怕也是因为楚鹤伤势严重得无法上路。
孟柔下意识就要往外跑,想去亲眼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一转头,看见驻守门外的两个人影又止了步子。窗下杂役们抬着水走进屋,女官盯着他们干好活,也准备进屋去了,孟柔心头一紧,环顾四周,随手抓起个烛台扔下去,发出好大一声响。
女官吓了一跳,捡起烛台抬头,望见满脸惶急与哀求的孟柔。
晋阳公主毕竟是公主之尊,饶是江铣看得这样紧,但还是利用送饭的功夫悄悄把孟柔换了出来。
彩轿中,晋阳公主一如平常倨傲,眼下却敷着厚厚妆粉,遮掩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憔悴。
“说吧,为什么要见我?”
“公主既然愿意见我,想必知道缘由。”孟柔道,“老师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晋阳公主垂眸看着她。
“本宫已经在城中延请医工为他诊治,用不着你操心。”
已经延请了医工,可为什么这么久了,楚鹤却仍在高热?孟柔想到那日江铣带来的医工,磕头磕得爽快,检查她伤势时却毛毛躁躁,马马虎虎。况且楚鹤伤得这样重,她没有亲自去看过,只怕永远也不会安心。
“公主,”孟柔猛地跪下来,“求您让我去为老师诊治!”
“不行!”
晋阳下意识就是反对,可随后却想到什么,面带犹豫。
“老师是太医署出来的医工,我是他的弟子,虽说医术远远比不上他,但多少也继承了一二分衣钵。让我去看,难道不必随便什么地方的医工更好么?”孟柔眼见有门,连忙道,“求您,就算不让我医治,就让我去看他一眼,确认他无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