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柔离开之后,嬷嬷忍不住道:“孟氏也算救过珏娘,娘子又何必……”
“她跳了一回水,便得中晋阳公主青眼,一介庶人也能越礼一步登天成为公主宾客。可是珏娘呢?”提到小郑娘子,郑瑛难掩哀痛,“珏娘她还不满十五岁,前一刻还在同我撒娇说不愿嫁人,可一转眼……我妹妹死了,她却踩着阿珏的尸骨向上爬,这算哪门子救人!”
话虽如此,实则两人心知肚明,小郑娘子的死同孟柔扯不上半点关系。
郑瑛如此激愤,也不过是迁怒而已。
“天色也不早了,娘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见郑瑛仍然坐在原地默默垂泪,嬷嬷叹息,“娘子也该多保重自身才是,若是珏娘地下有知,想必也不愿娘子为她哀毁过度。况且在府中奏演哀乐,究竟不合规矩,若是被夫人知道,又免不了一场官司。”
郑瑛却道:“我在这个家里日日规行矩步,事事力求明哲保身,结果就是被人当成傻子欺负,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在江府落水。可真凶呢?夫人已经为她定好亲事,听说不久便要过门了!”
“娘子!”
最开始,郑瑛确实以为小妹是意外失足落水。世家大族的女子最重清誉,当时她一心只顾着怎么遮掩过去,好能保全妹妹的声誉,竟没在第一时间发觉此事端倪,事后才觉出不对,碧玉湖边重重花木,郑珏好好地走在路上,怎么会无故落水?更何况江婉笄礼遍请各家女眷,又早早地放出消息说县主会来,江府的人手就算再怎么不足,也不至于会生出这样大的纰漏,让女客落水了都无人知晓。后来得知小妹去世,郑瑛一连数日都不曾踏出房门,只听人说孟柔被大夫人责罚,又听说大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也被人赶走了,她也没把这些事往一处联系。
直到那日她去给大夫人请安时,临时起意去探望同样久未出门的江婉,意外听见江婉同她庶母的交谈才知道,自己的妹妹竟然是被江婉推进湖里的。
而她妹妹被害的原因,不过是一门尚未议定的亲事。
嬷嬷惊慌地往外看:“娘子切莫再说了!无凭无据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何必再生事端!”
“怎么能过得去!我妹妹只是来探望姐姐,却被人给害死了,害她的那人却仍旧好生生地活着。我一见她笑,便想到珏娘是怎样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棺材里,可她呢?她还能若无其事地筹备嫁妆,等着要做新嫁娘。”郑瑛恨得攥起掌心,“我怎么能过得去!”
“可是娘子,您终究是要放下的呀,您在这家里还有几十年要过,若不放下,又该怎么办呢?”嬷嬷眼中也含了泪,“娘子再多忍耐些吧,等她嫁出去……或者咱们先回家里避一避,等她走了,咱们再……”
“家?”郑瑛满脸哀切,“这算是哪门子的家,又算是哪门子的家人?”
嬷嬷话音一滞,她听出来了,郑瑛说的并不只是江家。
郑氏在长安是出了名的门风严谨,未出嫁的小娘子在做客时无故落水,已是于声名有损,何况当日郑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尽湿地被捞出来,又被外男施救。郑瑛为了帮她遮掩,只得在外人面前假装不认识她,事后才寻机会悄悄将人送回郑家,只求能保住郑珏清誉。
郑珏经过医工医治,坐上马车时分明已经有所好转,可她回家之后,却不到一月便急病而亡。郑瑛不敢置信,几次传回家要求探看,可得到的消息是,人已经装棺发丧了。
她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后来母亲派人送东西时,隐晦地暗示郑瑛,珏娘为了不连累族中女眷声名,是自愿“病亡”的。
若江家是家,她的小妹就不会被人陷害得落了水,更不会被人欺负了还无处伸冤;若郑家是家,她的亲妹妹就不会为了所谓声誉,被逼着自尽。夫家,娘家,哪个都不是她的家。
“忧思郁结难免伤身,娘子还要多保重身体才好。”嬷嬷也不再说什么场面话,只宽慰她道:“等生下小郎君后,娘子在这里,便能有真正的家人了。”
……
雨尚未停时,孟柔便已经出了流觞亭,连那柄伞也忘了带上。
从前在安宁县里,男女婚嫁只需请长辈保媒,再请个识字的写好婚上报官府就算礼成,讲究些的人家还要备齐六礼仪程,吹吹打打热闹一番才算完,孟柔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至于什么庙见礼,她从未听人说过。
孟柔是小地方的人,不清楚大家族的仪礼也是情有可原,可江五……江铣他是世家子,怎么可能不清楚?
就算他自己不清楚,旁人难道也不清楚吗?郑瑛知道,大夫人和戴娘子应当也知道,为什么没人提醒他?
是有人提醒了江铣他却没理会,还是旁人都以为,这根本没有必要?
因为她与江铣早就成了夫妻,因而不必再行庙见礼,她已经是他的妻子。
还是因为她这样的一个人,她的身份根本不配祭祀宗庙,若不是今日她对郑瑛自称是江铣的妻子,没有谁会想起这回事。
孟柔冒雨快步往前走,她满心想要找人问个明白,可真到了影壁前,急促的脚步却缓了下来。
她不知道江铣有没有回来。
也不知道,她是该希望江铣在,还是该希望他不在。
正在踌躇间,里头突然传来说话声。